李熙的搀扶既坚定又温存,志远要从炕上下地,李熙也不许,以他还在病中为由,不许他多礼,硬拉他在边上坐下。
边上庆三爷笑道:“李教授,你是不知道,远子是有多想明天下午去听你的课,央着他爹一定要给他下猛药,要这烧早点退,又是担心明天烧不退海山不让他去听课,又是担心明天刘掌柜不让他请假,哈哈!”
庆三爷转身摸了摸志远的头,笑得那个开心:“这下子,你放心了吧?!”
“这怎么行?想听我的课,日后有的是机会,身体比啥都要紧!”李熙把志远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一副嗔怪又爱怜的模样。
海山在边上,脸上也挂着笑,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对于李熙,海山是感激的,也佩服,毕竟是他让玉镯提前完璧归赵。
海山知道他的远儿一直在为契约到期,秦氏会出什么阴招而担心,他也估计,秦氏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的就让契约“到期”!到时肯定会出妖蛾子,他也已经暗暗准备,如果秦氏敢出阴招,他也一定阴回去,决不让孩子白白受委曲,更不会让孩子被秦氏拖在瑞升绸缎铺而延误去讲武堂上学!
但别的都容易,能否完好的拿回玉镯却不好说,万一秦氏死拧着不怕威胁也要把玉镯砸了呢?!
这李熙有本事,让孩子少受了好多的苦,也让孩子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作为孩子的爹,自然也对李熙充满感激之情。
可当他看见,李熙把志远的手握在手心里,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虽然李熙给人的印象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可这人来时的派头,送“礼”的精准,让海山直觉到此人那温和笑容下的,出手的稳、准、狠!
还有!
还有“快”!
昨晚志远才救了他,今天契约和玉镯就已经落在了他的手里!
海山直觉,李熙绝对不止是一个满腹经纶的谦谦君子,这只是表象,这表象下面,还有一个做人做事极具目的性、且手段高强的李熙。
海山心如电转,如果自己所料不差,那李熙的目的是什么?
杜家有什么东西能让人觊觎?杜家无权无势,那点儿家产更是绝对入不了李熙的眼,那么下来,就只有人了。
自己,或是远儿,或是他们父子二人!
可很快,海山就判定,李熙对自己没有什么兴趣,他有兴趣的,是自己那个人见人爱的远儿!
因为海山看到,当李熙把远儿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时,有那么一瞬,李熙的眼神很亮,眸底似乎有一簇火焰在跳动,虽然只是一瞬,虽然那簇火焰看上去并不带恶意,但海山心里还是立即暗暗起了戒心,他要防,防这人打自己孩子的主意!
孩子的模样太漂亮了,别人若是喜爱远儿的为人,可以;若是起了坏心,喜欢的是远儿的“身子”,那自己一定要把他的心肝掏出来,看看是红还是黑!壹趣妏敩
志远被李熙握住了手,也看到了李熙眼里,那一瞬间爱怜的闪耀,第一个感觉,就是这人对自己是喜爱的,但几乎是同时,不是看,而是感觉,志远感觉到了他爹爹海山脸上的笑容,略僵了僵。
志远立即就把手从李熙的手里抽了出来,同时很自然也很热烈的笑问:“林家当家的大奶奶,可瞧我不顺眼了,这契约,先生是怎么拿回来的?那大奶奶,可难缠得很!”
海山是志远最亲的人,志远不愿意海山有任何的不快;可李熙也是郑重教导他要好好读史书的人,志远对李熙心存感激,也不想李熙难堪。
李熙呵呵笑道:“你说的是绸缎铺东主秦氏吧,她是城里火磨林家林延祥的夫人,林延祥,是奉天总商会的副会长,而碰巧,商会会长张惠霖是我朋友,我请了老张从中说和,老张就这么帮我把东西拿回来了,所以,真是举手之劳,别再谢了,不用放在心上。”
当志远抽出双手的时候,李熙警觉的意识到,自己可能有点太过热情了,这入海山父子眼里,反而容易让人起戒心,所以几乎是立即就松了手。
“啊?就这么轻巧?”志远大瞪着眼睛。
“呵呵,就是那么轻巧!”站在炕前的朱厚辉适时开言,他身为李熙的跟班,要做的,就是把李熙不方便说的话说出来:“林延祥好出风头,最近又在捧什么花魁,和一大群有头有脸的人一起混一起玩,所持的,就是商会副会长这一名头而已,他能当上这个副会长,不过是张会长顾念以前和林老爷子的交情,在林老爷子故去后,将原来由林老爷子担任的副会长一职,给了他,他能不听张会长的话吗?”
“厚辉!”李熙皱着眉轻轻的喝斥了一声,似乎是在喝斥朱厚辉说人闲话没有口德,朱厚辉立即眼里有了畏惧之色,低眉顺眼,不敢再言。
李熙乘机把话题往他想说的方面引,一脸的惋惜的模样:“说起林延祥的父亲林翁,倒是一位难得的有识之士,可惜,故去了。”
这话在别人听来倒还没什么,在张九如的爹张老爷子听来,有人称赞他的故主,简直就是天籁之音,那个激动:“李教授!你认识我的东家林老爷子?”
李熙看着张老爷子:“当然,林翁开的第三家火磨,还是我给的建议!林翁、我,还有惠霖兄,我们三人是志同道合的朋友,都怀揣工业救国之心,希望中国能走上工业化的道路!”
志远果然就中了套,他的好学劲上来了,很认真的问:“先生,什么是工业救国?”
李熙笑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拿起炕桌油灯边上的小盒火柴,问志远:“小远,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算什么问题,是个人都能答上来,志远不解,还是答道:“洋火呗!”
李熙表情严肃:“从世俗来说,你说得没错,大家都这么叫。可在我看来,就错了!这不是洋火,这是火柴!多少年了,这东西一直要从日本进口,因为我们中国人,做不出这玩意儿,因为来自东洋,这东西就被人叫做洋火,这还不是飞机大炮,不是汽车轮船,这只是小小的火柴,这样的小东西也要依赖进口,洋火洋火的叫得欢,这是国人的耻辱!”
李熙说着,激动的拍了一下炕桌,从炕边站起,他的脚崴了没好,朱厚辉忙上前搀扶他,原坐李熙边上的志远,也起身上前搀扶。
李熙没有让朱厚辉扶他的意思,只把手搭在了志远的肩上,神态更加慷慨激昂:“不只是“洋火”,由于军阀混战,国家积弱多年,经济萧条,教育落后,别国早已经是工业化如火如荼之年代,我国却仍以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为主体,很多日常用品都是从国外买来,所买的东西都要加个洋字,这样下去,国与民都只会更加贫弱,而列强会更加强大,因为进口的东西,价格高昂,利润高得惊人!最早时,每一小盒火柴,值七十文制钱,也就是说,花一两白银,只能买小盒火柴十余盒,不但是列强对中国的一种经济掠夺,穷家小户也很难用得起!”
略顿一顿,李熙继续道:“有鉴于此,我支持惠霖兄在7年前,集资奉钞18万元创办了‘惠临火柴股份有限公司’,改变了当时奉天地区火柴全依赖从日本进口,每年需要进口几万箱的局面。这火柴的价格也大大的下降,让更多的人,能用得起。后来,我们又先后筹集资金30余万元,租用大北关八王寺(大法寺)前香火地52亩,创立了‘八王寺汽水啤酒股份有限公司’,采用‘金铎’为所生产的汽水和啤酒商标,寓意就是提醒我辈,要警钟常鸣,时刻不忘列强对民族工业的遏制。”
李熙看着志远,眼光柔和了一些:“发展工业,振兴实业,挽回利权,直接为国家富强积累实力,间接为国民谋便利,这就是我认为的‘工业救国’!”
说完,李熙自嘲的笑了笑,看着志远:“我给学生上课,不爱搞那些虚的东西、文绉绉的故弄玄虚,怎么通俗怎么说,因而还得了个‘通俗教授’的外号,哈哈!怎么样,我说的,你可听得明白?什么是工业救国,有了初步的认识没?”
志远大点其头,眼里亮晶晶的,恭敬一揖:“听明白了,志远受教!
又看着李熙,崇拜与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原来先生不只是个在大学教书的大教授,还是个经世致用,为国为民做实事、做大事的大实业家!志远佩服!”sxynkj.ċöm
“大实业家说不上,”李熙谦虚道:“只一心一意,愿作实业发展之先驱,为尔辈打下经济、人才与技术基础,期待着终有一天,我们能自产的,不是普通的日常用品,而是飞机大炮、汽车轮船!”
瞅着志远忽闪着睫毛凝思的模样,更兼见众人、连杜海山都对自己面露钦佩之色,李熙知道,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本想再多留一些时候,就在庆三爷家和大家一起吃个晚饭,和志远多聊聊,这时决定见好就收,早点离开,让志远自己多想想更好,就以还有约会为由,向众人辞行。
众人挽留不住,临走,李熙叫朱厚辉把一个方型的包袱放在了炕桌上。
众人正自奇怪,李熙亲自动手,打开了那个包袱。
包袱里是个洋铁盒,打开洋铁盒,里头是些点心。
“这是惠霖兄的夫人亲手做红豆酥和莲子酥,非常好吃,外头是绝买不到的。”李熙道:“因为我爱吃,张夫人特意做了这些送我,今天下午,我恰巧和朋友在绸缎铺斜对面二楼的茶馆喝茶,看到了小远纯孝之举,有感于小远人品贵重,特意拿了来,送与小远。”
跟着,就把昨天志远从他那里拿了两件点心却舍不得吃,以及今天下午看到海山去铺子接志远,给志远号脉探伤,教训志远还甩了志远屁股一巴掌,志远这头眼泪还没干,那头就屁颠屁颠的,把当宝贝似的收在怀里的点心,双手捧着,硬要他爹爹吃的事说了出来。
众人赞叹之余,庆三爷卖弄起他和海山父子相交之深:“啊哟,李教授!这还真不算是啥,他们父子,一个是大慈父,一个是大孝子,类似的事儿多了去了,就我知道的,只怕三天三夜都还说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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