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了。”
大夫将曲荀殷的手拿起来瞧,左敲敲右翘翘,确定骨头刚好卡在原本的地方。
屋内昏暗,其实草昭也看不清曲荀殷现在是个怎么样子,从她见到他的时候,他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双眼紧闭,彷佛不愿流连在这世间。
只是,草昭的手指不长,即便是接了上去,他的中指也跟食指一样长,实在是有些丑陋了。
大夫坐下来,借着桌上唯一的烛光,把着曲荀殷的脉。
“死了还能有脉相?”
草昭举着被包成猪蹄后的拳头,还有心情与大夫讲两句。
“你还挺开心?”那大夫气都气笑了,越发觉得这女娃的脑子少根筋:“他与你的骨不互斥,等我做完骨模,你就得死了。”
“虽然挺可惜的,但能为少主而死,是你的福气。”
“我呸!”草昭啐了口痰,直接朝那大夫的头顶一吐,“还福气,我给妳要不要啊。”
现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她怎么粗鲁怎么来,一时踢踢大夫的椅子,一边扯他的胡须,百分没有即将要死的害怕。
那大夫憋着一口气,从医药箱里面取出一袋银针,缓缓铺开来,再一针又一针地插进曲荀殷的身体四肢,待全身插完,他指着门口一个看门的下人道:“去跟教主说,我已连续施针七次,如若一个时辰后少主依然是这个脉相,便准备换骨。”
下人点点头,开门的时候,屋外的光透了出来,她与屋外的曲荀蕴浅浅对视一眼,门又关上了。
原来他是曲荀殷的弟弟,长得是蛮像的,但气质相差甚远。他弟弟…总觉得全世界都欠他几万两黄金一样。
只是,他怎么感觉比自己伤得还重,全身上下包满了纱布,肩膀的纱布被血染色,下颌骨至锁骨处一条长长的鞭痕,延到很深的地方去,唯有一双眼,像是苟延残喘而活下来的野狗。
曲荀蕴却似发现猎物,狠狠地试图挣脱下人,冲着屋内嘶吼:“都是你,贱女人!”
草昭环视一圈屋内,就她一个女孩。
她跟曲荀蕴有什么仇?要有仇也是她冲着他吼吧,他倒好,先骂先赢。
总归有人拦在屋外,便坐在屋内看个热闹,她摸了摸纱布,疼痛依然不止,现在是约莫习惯了些。
见草昭不理不回,曲荀蕴脑子的神经绷地一下断了,自责和恐惧战胜了他仅有的理智,他的怒气像决堤的洪水一般,咆哮着。
“要不是你!哥哥才不会下百蛊池!”
“都是你!自从你来了!一切都变了!”
他喋喋不休地吵闹着,力气彷佛用不完。
啪!
突然一记响亮的耳光从屋外传来,曲荀蕴静了下来。
伴随着曲宁不耐烦地责骂。
“这他娘的没个安宁,真不知生你来做什么的。”
曲荀蕴连跌带爬地靠近曲宁,抓着他的衣裳下摆,磕了几个头,砸在地上比那巴掌声还响亮:“父亲,你用我的骨头给哥哥换骨吧!”
曲宁大脚一踢:“你有屁用。”
草昭的心如同被巨石压住,烛光忽明忽暗,大夫如同老僧入定一般,单手放到曲荀殷的脉上,维持了许久的姿态。
曲荀殷这一家子,一个正常人都没有,这么多年,他怎么没跟他们一样变成个变态?
有一只蝴蝶悄然无息地从门缝中飞进来,停在草昭手指的厚厚纱不上,无人察觉。
停留了片刻,又在屋内绕了几圈。
草昭的眼神随着它而动,最后,它落到了曲荀殷的鼻尖。
几乎是一瞬,草昭尚未看清发生了什么,那蝴蝶如同被什么东西给溶解了,一点点渗透进曲荀殷的皮肤里,一点痕迹都无。
没人注意到这只小小的蝴蝶。
是曲幼的蝴蝶吗?
外面的天逐渐黑了,大夫缓缓摇头,拔出银针,满眼疲惫,看着草昭:“动手吧。”
一群下人来势汹汹地上前,一人架一边方向,把她绑到屋子最里面的一处十字架上,全部用粗声绑住,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绳子附近的皮肤都被磨损出血。
“多怕我逃啊?”m.sxynkj.ċöm
草昭低头对旁边那人道,呼吸喷在那人的脖子上,他一抬头,就看到一双如大海般碧绿的眸子,辗转如丝,他又迅速低下头,只是绑得松些,耳尖透出一点细小的红晕。
大夫换了个大一点的匕首来,足足有手臂那么长,只是极锋利,光是拿起来,都叫人心肝发颤。
“不用把蜡烛拿过来啊,大夫你这样看得清吗?”
大夫用火酒将刀子滚上一边,低头往上面洒些粉末:“你倒也不必嘴硬,等我这一刀下去,看你还有没有力气说话。”
他故意放慢动作,草昭的脸色还是那副吊儿郎当,任由他摆布的神情。
大夫看了看刚刚缝上的那只手,比划一番:“从这好了,肉嫩,好切。”
屋内听不到第二人讲话的声音,有后面的弟子吞咽了口口水,都被大家听到了。
草昭觉得好笑,又问他:“诶大夫,其实曲荀殷不喜欢用别人的骨头。”
“你又知道了!”
“你想啊,他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这一身筋骨,之后苟活数十年,却是装着别人的骨,他那么骄傲,等等醒来直接自杀怎么办,你岂不是做了白工。”
大夫手上的刀一顿,想起这个大少主是有傲气的,平常看人总是一副鼻孔出气的样子,偏偏神情冷漠,没人敢忤逆半分。
草昭贼嘻嘻地看着他,又道:“而且你们找的这几个恐怕都是寻常弟子吧,他这么挑剔的一个人,一定嫌脏啊!那醒来后说不定夺了你手上的刀,往脖子一抹!”
后面几名弟子听到此处,个个不知怎的,反而燃起精神来,瞪着草昭,不太服气。
大夫愣住了。
“哈哈哈哈。”草昭忍不住笑弯了眼,像是一只狡猾的狐狸,眼里不怀好意的精光,更让她在这朦胧的烛光中添了一丝美丽。
大夫自知她在拖延时间,并不中技,举起手中的刀。
“先生。”
刀落在草昭手腕处一寸距离,堪堪停止,所有人抱着怀疑的目光看像声音来源。
曲荀殷拨开一只还盘在他腰间的小蜘蛛,往地上狠狠甩去,看样子力气不小。
有只蝴蝶停在他的肩上,微微煽动者翅膀,他似无比疲惫,正坐在原本的床上,缓缓睁开双眼,全身骨肉残破不堪,却半分不减其风姿卓越,自有一股冷意。
大夫惊得刀都落在地上,叮地一声,他快步走过去,把起他的脉来,眼中含泪,声音颤抖着:“我就知少主吉人天相!”
他手扶着额头,刚好面向十字架上的草昭,却只看一眼又瞥到别处去,语气不怎么好:“你们在做什么。”
那大夫心里咯噔一声,他不是不知道这女娃在少主心中多么重要,可也只好实话实说:“少主一直不醒,我们便想着为您换骨重生…”sxynkj.ċöm
曲荀殷没作声,捏了捏眉间,粗重地喘气,刚从死中苏醒,在百蛊池中走一遭,怕是如同在地狱滚了一遍。
“喂,给我松一下啊!”草昭打破了诡异的宁静。
没人敢动,大夫坐在旁边,把完脉,一个眼神要下人出去通报曲宁。
“没听到吗?”曲荀殷冷冷开口,明明没有生气,屋内的人却个个都觉得要死了。
有机灵一点的,连忙捡起地上的刀,走去切开草昭手脚上的绳子。
“嘶。”
草昭被他们用力的动作给弄疼了,紧皱眉头。
曲荀殷双手撑着床,缓缓站起身子。那个下人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曲荀殷盯着他,双眸泛寒,像一匹寻到猎物的野狼。
他感觉自己已经有半只脚踏进去黄泉路上了,双腿哆哆嗦嗦几乎就要站不稳,手上的动作一急,反而更用力了。
草昭的眉头皱得更紧些,却不是痛。
而是这样的曲荀殷,太过陌生,她心中自嘲,只怕是自己根本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识过真正的他吧。
一股百蛊池的味道突然染上鼻翼,有人挡住了眼前的烛光,那下人被一股强大的力气给摔到墙角去,内脏被挤压得猛然吐出一口血,晕了过去。
曲荀殷脸色苍白,没有看她,低头轻轻地为她解开手脚的束缚,直到全部解开,再将她抱到地上,粗重的呼吸喷在草昭脸上,她不由起了一身疙瘩。
最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开门,跟那大夫说:“先生辛苦了,我去见父亲。”
自始至终,他与草昭,一瞬间都不曾对视。草昭也未曾看他一眼,只是死死盯着他肩膀的那只蝴蝶,看它几近透明的翅膀,和漂亮的斑纹,还有那坚硬的蝶骨。
大夫面如土色,曲荀殷越是安静,他越是怕。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面对少主时,比面对教主还要令人生惧。
屋内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门被风吹得支呀支呀响,她看到外面天色已黑,只是雨还在下,不曾停过。
有水滴滑过脸颊,她恍惚地伸手抚去眼角,才如梦初醒,是她未曾察觉的泪水。
为何会哭,她并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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