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修齐陪着笑脸坐到主位上，却不低声下气，显然是见到萧鸢一张臭脸，心中有个底。
“你可知你哥做了什么好事！”
上官修齐咳了声，多余的人都自觉退出房间，剩下坐到下首的萧鸢以及站在一边的上官杉和萧景。
“兄长此番酿成大错，我已将他关到地牢去，反省半年不得出。”
他一脸痛色，眉眼间散不去到忧愁这几日更重了些：“他原是想救末远前辈心切，十六年了，谁不紧着这事。”
“兄长自来做事不喜欢思虑周全，但他心地不坏。末远前辈种种冤枉误会尚未洗清，若贸然前去，被武林各派安上个徇私枉法，包庇亲族，斩柳阁还怎么立足。”
他长叹一口气：“好在曲宁那人，还守着消息，不曾透露消息。只是听他言之凿凿…末远前辈已不在。”
“上官修齐！我看你近年来过得太安逸，被冲昏了脑子。罗亚斯是什么人，他是罗息师弟，你觉得他会乱下杀手？”
萧鸢气得脖子都冒出青筋来，她体型本就瘦，上官修齐生怕她气晕了过去，从位子上站起身来，递上一杯热茶，抚着她后背：“莫气，我再关上个一年，兄长必然知道此事实在是大错特错。”
“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萧鸢不领他的情，一把推开，自己喝了一口茶，顺了顺气，语气依旧不曾消气：“你我皆知曲宁这十几年的和气都是装的，他这些年的确把五仙教的名声营造得越来越好，自己也广结善缘。”
“可你动动你的猪脑子，五仙教早就立足武林，手下有功夫的弟子不比我们少，且他们用蛊，我们不熟悉，说是我们怕他们反而比较有可能。”
“那他们何必要与你斩柳阁结盟，又何必不亲自与你谈，要趁你闭关跟上官修幕那个脑子长满蛀虫的白痴达成这笔交易。”
上官修齐脸色微变，他的确未曾想到那么细致，兄长自明教回来，本还什么都不愿说，后来还是上官杉无意套出些话，他一再追问才知道发生什么事。
只不过这样听萧鸢讲了一通，上官修幕说的许多事还是有所保留。
萧景在身后站着，嘴巴大得可以塞下一个西瓜，他哪里听过自己师傅这样粗俗的骂人，简直是连环炮无差别攻击。
上官杉听到鸢姨一口一个猪脑子，在脑子里把所有痛苦的事都想了一遍，才勉强把快要笑起来的嘴角压下去。
“我今日不欲与你再多讨论上官修幕那头蠢驴的错，你赶快召集弟子，与我一同去五仙教救人。”
“救什么人？”上官修齐不明所以，扯着萧鸢的袖子，不明白眼前的人火急火燎要去干嘛：“找他们算账？我们也没明面上闹僵吧？”
他回想上官修幕说的那些经过，似乎没什么值得萧鸢生气的…
萧鸢直直看着他，才看出来上官修齐是知道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她掰开上官修齐的手，咬牙切齿：“上官修齐这么多年，还是只会那套遇事就瞒就躲的尿性。”
“你听好了，曲宁把罗亚斯杀了，整个明教生灵涂炭，而罗息的女儿，被曲宁绑去五仙教了！”
上官修齐面色铁青，差点没站稳身子，他开始从萧鸢的话里分离许多的信息量。
曲宁杀了罗亚斯？！他要做什么！竟敢胡乱谋杀一教之主。
中原武林虽然人人都传明教乃是□□，烧杀放火无恶不作，可他们这几个掌门怎么可能不知道！明教这么多年扶弱济贫，执行任务杀的都是地方恶霸，贪官污吏！只是被朝廷不喜，走巷窜街大肆宣传明教是魔教！
他隐隐心痛，自己这么多年袖手旁观，自上官末远没了消息后，他并不曾站出来为明教说句公道话，就放任这编造的谣言至今都流传。
萧鸢何尝不后悔，他们这些掌门的隔岸观火，也是这些年来明教不太好过的由头之一。
“你刚刚说什么？罗息的女儿？！”
“不对…”上官修齐眼眶发涩，故人的名字太久未曾宣之于口，他眼神有些迷茫，有前尘往事张着巨大的口，要将他吞没。
只听他喃喃自语：“那不就是阿落的孩子吗…”
他眼中猛然崩出精光，双手放在萧鸢肩上：“确定是阿落的孩子吗！你见过没有。”
还不等萧鸢回答，他竟自己笑着说道：“你既过来找我，一定是确认过了，走罢走吧，怎可让阿落的孩子落在五仙教那疯子手上！”
上官修幕招手吩咐上官杉：“速去集结弟子，此回你也与我一同去。”
他似乎很开心，上官杉觉得有些懵，抬头问：“父亲，那位您朋友的孩子，很重要么！”
上官修幕一巴掌往他背上呼了过去：“何止重要！那是你尚未谋面的姑姑的孩子！这回见到，你也要叫一声表妹的。
萧景一路上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什么，但从刚刚混乱的对话中，竟然开始动脑猜测一番，不猜不得了，师傅现下最紧张的便是草昭姑娘。
那草昭姑娘就是….
他往额头招呼了一拳！自己当时还不情愿给她衣裳呢！早知道她身份那么特殊，那两间厢房的新衣服他肯定自愿捧上！
他一撇头，看到上官杉脸上泛起喜色，跟着他父亲一起傻乐，蓦地想起上官小凡跟他说过这位大少爷跟明教草昭姑娘的瓜葛。
他迫不及的想看到上官杉吃瘪的脸了！
只是听两位大人这样说，曲宁并非善类，只盼着草昭姑娘一定要活得好好的等他们来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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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幼端着一碗热呼呼的黑色液体进来，草昭捏着鼻子皱眉问道：“这什么，你们教主等不及毒死我了？”
噗嗤，曲幼笑了出声，将碗放到桌上，双手搓着耳垂：“还热乎，快些喝了。是恢复的好药，良药苦口。”
看着这碗比寻常药还要黑的汤药，她一动不动，曲幼似乎猜到，无奈笑道：“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不喝，到时候恢复得慢影响你练功。”
“不喝，我恢复很快！”
曲幼看她，难得像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般，透出小性子来，却是可爱而不是无理取闹的。
活泼灵动的眼神从那双碧绿的眸子投出来，好看得连曲幼的心也为之一漾，心中马上稳住，差点被她萌混过关。
她见草昭一脸拒绝毫无松动，故作一番为难，突然从腰间取出个小布袋，在草昭面前晃两晃，神神秘秘道：“有了这个，就不怕喝苦药了。”
曲幼从袋里掏出个红枣大小的玩意，缓缓撕开包裹在外层的糯米纸，露出被糖浆裹满的蜜饯，得意说道：“早知你会怕苦，我早有准备。”
她捧起那枚漂亮爆满的蜜饯，连着把整整一袋推到草昭面前。
曲幼没有关上门，这院子本也只有她一人住。
有微风不动声息地溜了进来，她微乎其微地听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悸动，伴随着那风开始摇摆不定。sxynkj.ċöm
草昭眉眼松开一些，伸手把耳畔的碎发别在耳后，脸上弥漫着一股阴郁，被热汤的雾气遮了大半，曲幼突然有些看不清她。
她喜吃甜，最怕喝苦药。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这也是她仅剩不多的坏脾气，她向来不会胡闹，不会为难周围的人，不爱给大家带去麻烦。
唯有吃药一事，她很抗拒。
入教不久后，罗亚斯就发现了她这个坏毛病，那时候连抱带哄，她也不肯喝，拖着病体一拖再拖，硬灌下去，她也会固执地原封不动全部吐到地上。
每个师兄都试过用不同的法子，骗也好凶也好，她根本油盐不进。
她一直清楚地记得有一次，罗涔风尘仆仆地从中原跑完任务，回到教内，第一件事就是赶到她房间，骂她不拿自己身体当回事。
那时的自己，仗着是最小的，便不肯喝药，哭着说病着病着自己就会好，罗亚斯一个头两个头。
罗涔坐到她窗前，在怀里掏来掏去，又急着把裤子的口袋都翻出来找，最后找到一陀黑糊糊的东西，因为贴着身体放，外层的糯米纸和里面的融在一块。
他耐心地把表面的糯米纸一点点撕开来，草昭才看到原来里面还是黑糊糊的一坨，已经融成软软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蜜饯，软掉化了的蜜饯。
西域没有这种东西，玉门镇也不曾卖过。
罗涔告诉她，那是他中原执行任务时，一个小孩子感谢他带给他的，说中原的小孩子都爱吃，只要喝药时吃上一口，便不会再觉得苦。
草昭的眼睛亮闪闪的，从他手中接过那颗蜜枣，边缘化掉的软糖黏在指尖，她小心翼翼舔了上去，甜得心里的涩都连带着一同化去了。
自那以后，罗涔每回去中原都会给她买好多好多蜜饯，放到自己的床下，可明教酷热，回回拿出来吃的时候都是软的。
偏偏草昭只爱吃软化的蜜饯，罗涔第一次买了新鲜的给她，她反而皱眉说不喜欢糖这般硬。
日子本就过得苦，谁不爱吃甜的呢。心中有一些可笑的信念，彷佛吃了甜的，生活的苦也会一同化去了。
蜜饯其实不怎么有用，苦还是极苦，只是这么多年，她惯会把自己也骗了。
草昭轻轻端起那晚黑漆漆的药一口闷了下去，太苦太苦，整张脸的五官都挤在一起，有些滑稽。
曲幼大吃一惊，看到草昭眼睛晶莹剔透挂着一滴泪，轻轻地滑到空碗中。
她还以为草昭被苦哭了，将蜜饯再往她面前推。
“我不怕苦，也不爱吃蜜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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