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吟面色一肃,坐起身来,“怎么回事?她可还好?”
朱棣意味深长一笑:“她胆子倒大,撞见那等血腥场面也面不改色,做个驭马师委实浪费了。”
徐长吟听闻吴莲衣没事,放下心来,转而问道:“能让你亲自前去,可是受害之人身份不一般?”
“可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宋庭?”朱棣道。
徐长吟有些意外,“那位铁面御史?前些时候你说宋大人回北地祭祖,几婴先生还曾前去探望……出事的是他?”
朱棣颔首:“宋庭月前上奏弹劾户部试尚书郭桓私结官吏,奸贪官银,朝上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最后证据不足,郭桓被降为右侍郎,宋庭则连降数级,被贬为户部清吏司主事。之后父皇念在他多年来劳苦功高的份上,许他就任前回乡祭祖。”
徐长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几分别有意味。若说皇上恶了宋庭,不会宽许其回乡祭祖,可若说皇上不恼,又岂会将宋庭放到刚被得罪过的郭桓手下做事?忽而她心念一动,或者……皇上对那郭桓其实起了疑心,否则不会降其职,如斯安排,或是想让宋庭近水楼台接着往下查?sxynkj.ċöm
不待她细思,朱棣又道:“西郊凶案现场有四具尸体,其中一具揣有宋庭的令牌。另外,现场还留有‘燕王杀我’四个血字。”
徐长吟吃了一惊,“究竟怎么回事?”这事怎地还牵扯到了他身上?
朱棣也未瞒她,将事情说了她听。徐长吟听罢,秀眉紧拢,“如此说来,宋大人现下生死不明,许是自己逃走了,又许是被人救走了?”胆敢刺杀朝廷命官,进而嫁祸当今燕王,绝非寻常歹人犯案。
寻仇?前头郭桓才遭宋庭弹劾,不乏寻仇的嫌疑,可也正因嫌疑太大,郭桓才不敢动手,甚至于嫁祸给朱棣了。
是了,嫁祸朱棣……她眼波一凝,看向朱棣,“宋大人回来当真只为祭祖?”
朱棣并不诧异她的敏锐,伸指抚平她眉间褶痕,“宋庭被贬谪次日,朝中有官员联名上奏,参我吞盗官粮,损己肥私,致使治下百姓匮衣乏食,困苦不堪。”
徐长吟一呆,旋即气乐了,“所以宋大人明为祭祖,实则是奉命来调查你?呵,如今他出了事,指不定是你杀人灭口呢!”
莫怪那凶嫌敢如此嫁祸栽赃了。
“你遭了弹劾怎不与我说?”消息既已传回北平府,显然距他遭弹劾已非一两日,她却半点风声都没听到,想也知是他刻意隐瞒了。
自她父亲镇守北平府,逐渐将满目疮痍、凋敝萧瑟的前元大都治理得繁盛民熙,而朱棣就藩以来更是一直致力于安土息民、大兴百业,而每常有天灾地难更是恨不能将钱财全拿去贴补百姓,当得起一句爱民如子,如今竟有人指摘他为一己之私吞盗官粮,致使民不聊生,简直是荒谬!
越想越气,她狠狠拍了下榻旁的桌几。
朱棣鲜见她这般动怒,一时颇觉新鲜,拉过她发红的手心轻轻按揉,打趣道:“你该与淮真学学,气性上来只往软物上招呼,省得打疼了自己。”
徐长吟瞪他一眼,“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笑闹?”
朱棣安抚道:“不过是几句惑众讹言,我且未放在心上,更何况,父皇并未相信。”
徐长吟气道:“巧言构人罪,至死人不疑,且你又怎知父皇信你?”若是信他,又怎会派宋庭前来暗中调查?那宋庭素有铁面之称,虽遭贬谪,但威望犹在,皇上派其前来,任谁来看都是信了那些弹劾之言。
朱棣拂去她颊边发丝,笑道:“早年我于宋庭有恩,父皇也是知晓的。此人刚正耿直,却也不失圆滑,更是知恩图报,一至北平府便使人送了话来,说父皇下了口谕,命他大错不嚷,小错不放。”
徐长吟一怔,半晌才吐出口郁气,“好在父皇还心疼你。”
若果如朱棣所言,那皇上派宋庭前来也是用心良苦了。
朝臣联名弹劾,饶是自己的亲儿子,皇上也不能置之不理,必会派人调查。宋庭明面上与朱棣未曾有过交集,派其前来能堵悠悠众口,而皇上明知宋庭受恩于朱棣仍如此安排,加之那道口谕,其中偏袒之意不言而明。若燕王无大错自是皆大欢喜,若有小错,训诫一番即可,若真做了混帐事,那也不必嚷得天下皆知,最好能替自己儿子掩饰一番,省得闹出来让自己儿子吃罪,其余的等回凛了他这个老子再说。
为君为父能做到这般,也是殊为难得了。
朱棣笑了笑,“不独是我,二哥和三哥也遭了弹劾。”一个被参残暴不仁、荒淫无道,一个则是裹挟文武官员意在不诡。相较两位兄长,他的罪名倒看似轻些。可惜,秦王虽好美色,脾气也臭,但眼下还真称不上残暴荒淫。晋王心机深沉好结交外官不假,可要说有不诡的心思,如今怕也只敢一个人想想。
一如他,心底深处对那个位置并非不向往,否则当年也不会因刘基的一谶求娶长吟,后也不会因道衍的一言将其放到身边。然而,向往归向往,他也绝不会主动挑起争斗。只是如今看来,就算他无心,也还是引起了某些人的猜忌。
徐长吟才将心放下,闻言又提了起来,“究竟是何人所为?”一连弹劾三位坐镇一方的藩王,这明显非是一般人敢为的。
朱棣垂下眼帘,握住她的手把玩,顾左右而言他,“前些时候,太子与父皇又起争执,险挨了杖。”
徐长吟一呆,“是……东宫的意思?”这怎么可能?以太子宽厚的性子,怕是他们兄弟罪犯谋逆都会为之求情,怎会捏造罪名告状?
朱棣摇头:“太子仁厚,待一众兄弟并无不妥……当日下朝后,太子在东宫大发雷霆,狠狠训斥了一干佐臣。弹劾之事想来是那些人自作主张。”
不过,他虽相信此事非太子授意,但二哥和三哥那边就未必了。他们倒是并非真不信太子为人,而是不想去信罢了。
他微敛了眸。在京中时,一众兄弟被太子的光芒压得透不过气,有些野望不能想也不敢想,如今没了束缚,那些念头渐渐也要破笼而出了。
徐长吟一脸不可思议,“就因他们唯恐你们会危及太子之位,便将你们参了?他们就不怕你们会因此与东宫交恶?”
饶是她少问政事,也知太子在朝中威望素著,更遑论在皇上心中,朱棣一众兄弟绑起来恐也不及太子的分量。圣心臣心所向,仅凭与皇上的几回争执就忧心太子地位不稳,进而疑人盗斧,甚至与诸王撕破脸,真不是在给太子拖后腿竖敌?
朱棣勾起嘴角,带着几分讽意,“人皆曰予知,驱而纳诸罗罟擭陷阱之中,而莫之知辟也。”
自孝慈高皇后逝去,父皇的性情愈发暴躁,一不顺心便会打杀宫人,太子每常劝谏都会惹怒父皇,又因与太子政见不和,二人之间冲突愈发激烈频繁。反观他们这些藩王,回封地后倒常有赏赐千里迢迢送来。两厢比较,一来二去,京中难免有些风言风语。
东宫佐臣一身荣辱皆系在太子身上,眼见太子与皇上的关系越来越僵,诸王则渐得圣心,不免心生忌惮惶恐,再加上有心之人暗里推波助澜,于是他们几兄弟便成了众矢之的。
思及宋庭出事前查到的东西,他眸色不由深了几分。
“你是说他们自作聪明,被人利用犹不自知?”徐长吟若有所思,“难道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故意挑拨东宫针对你们?先是你遭了东宫弹劾,尔后宋大人奉命来调查,结果遭到刺杀,现场则留下了直指你是凶嫌的血字……”
宋庭遇害,朱棣的嫌疑最大。在旁人看来,必是他唯恐事发杀了宋庭灭口。而朱棣前脚还未洗清贪盗官粮的罪名,后脚就又被扣了顶残杀钦差的帽子,在明知自己无辜的情况下,会不怀疑乃是刚弹劾过他的东宫派人刺杀宋庭意欲陷害他?壹趣妏敩
这种情况下,纵使朱棣相信弹劾非太子授意,也很难不对东宫生起怨怼嫌隙。
“有人意欲挑起你与东宫的矛盾,使你们相争。”徐长吟眼神渐冷。
一箭双雕,将东宫与燕王同时推到了风口浪尖,而东宫与燕王相争,于谁得利?
秦王?晋王?其他皇子,会是他们在背后挑拨离间?
徐长吟想起沉迷著书的周王朱橚以及醉心风水的楚王朱桢,还有胆小的齐王朱榑……她嘴角微抽,好吧,不该对他们抱有指望。至于剩下的皇子,不是还在大本堂里被打手心,就是还没断奶,更无可能。
至于秦王与晋王,最有嫌疑的是他们,最不可能的也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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