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郭桓平静的扫了眼狱卒送来的饭食,没出所料饭食较之前差了许多。他借着衣袖遮掩,不着痕迹的塞了枚玉佩给那身量瘦小却眼神精明的狱卒。
那狱卒顿时住了脚,上前拿筷子拨拉了下郭桓端着的饭食,嘴里啧啧有声:“咱们大理寺的伙食就是好,瞧瞧,还有两块大肥肉。郭大人,您这是有福啊!”说话间,他压低声问道,“您这是?”
郭桓眉头一皱,好似因狱卒的话极是不快。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几不可闻,“再过几日便是家父的祭日,郭某想劳烦差爷买些香烛元宝,能让郭某遥祭亡父一番。”
狱卒摩挲了下手中玉佩,能从这等大官手里流出来之物自非凡品,他心中难免意动,但想想今日牢头叮嘱的那些话又有些踌躇。
郭桓自是看出了他的犹豫,“差爷若是不便行事,可否替郭某去灵谷禅寺点盏长明灯,也算让郭某略尽孝心了。事成后,郭某另有薄礼相赠。”
狱卒眼珠一转,如此一来倒是不必担什么风险。他悄声道:“未知郭老太爷尊讳,小的也好替老太爷送点金银纸。”
郭桓勾了下嘴角,“上辅下周。有劳差爷。”
狱卒丢下筷子,一脸嚣张的嚷道:“嘿,瞧不上这些饭菜?还以为您是以前吃香喝辣的大老爷呢?信不信明儿个让你连馊汤都没得喝?”
狱卒骂骂咧咧的走了,郭桓端了粒米可见的饭食回到桌边,坐下沉思了片刻,方拿起筷子不紧不慢的吃起来。
狱卒回到班房,牛二正和另两个狱卒围坐一桌喝酒吃菜,见他回来,忙招呼道:“王七,就差你了,赶紧过来喝酒!”
王七忙过去坐下,牛二状给他斟了杯酒,状似不经意的问:“饭菜给郭大人送去了?我怎么听你好似在骂人?”
王七一顿,随即一脸不快的道:“嗐,还不是那位爷看到饭菜不满意,冲我撒火呢!”
牛二旁边的人咂口酒,啧了声:“那位今天还真够折腾的。说来也是怪,前几天……”他手指朝上指了指,“还命咱们不可怠慢,今日一早却又传下话说对嫌犯不可有区别对待。这东一阵西一阵的,别我们前头把人给得罪了,转天牢里那位没了事,到时候我们可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怎么说?”牛二对面的狱卒指指监室的方向,挤眉弄眼,“你觉得那位还有机会翻身?那怎地上头会忽然换了态度?我瞧着倒像是不想……”
“行了,这些事岂是我们能多嘴的?喝酒喝酒!”牛二打断了二人的话,看眼没吱声的王七,余光瞥见他一只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胸口,那处衣服下似藏着什么硬物。他目光闪了闪,招呼众人继续吃喝。
小半个时辰后,牛二借着解手的名头去了茅房,出来时遇见了同样来解手的李良禺。牛二连忙行礼,李良禺淡淡点了点头,随即二人错身而过。待李良禺回到审刑司,进了书房才掏出袖中的一张纸条,递给了吴庸。
吴庸看罢,递给他,抚着须若有所思。
李良禺仔细看完,挑挑眉,“午膳时不慎摔了碗,那碗到了厨房却不翼而飞,连碎片也找不见。下午嚷嚷口干舌燥,狱卒送水给他,他却醮了水在墙上作画。晚膳时嫌饭菜不好同狱卒争吵,那狱卒回来后怀里却藏了枚上好的玉佩……郭大人倒是欲盖弥彰的好手,想必接下来那几位大人会满京城的盯梢了。”
吴庸眯了眯眼,“以郭桓的城府,不会不知但凡与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被监视起来,这二人必然不是真的内应。麦志德他们也不是蠢货,不会上这种浅显的当,但他们也不会放松监……”忽地,他轻嘶一声,目光灼灼的转向李良禺,“若是郭桓的目的并不在借那几个接触之人传递消息,而是故意引得麦志德等人大范围派人盯梢搜寻……”
李良禺直起身,“您的意思是,郭桓意欲借这些动静来提醒那暗处的钉子事情有变?”
吴庸来回走了几步,“不无这种可……”
就在这时,有小吏匆匆来禀,“大人,有狱卒来告,郭大人突然吐血昏迷不醒。”
吴庸和李良禺对视一眼,连忙出了书房。吴庸沉声道:“究竟怎么回事?犯人关在牢中岂会突然吐血不醒?”
那小吏一头的热汗:“下官也不清楚……”
眼见吴庸脸色不好,李良禺忙解围道:“大人,具体情况如何,不如亲自过去瞧瞧,且眼下赶紧请大夫去给郭大人诊治为宜。”
吴庸黑着脸迅速吩咐小吏,“速去请大夫。郭大人乃重要嫌犯,他若出了差池,我等都得担干系。”
“是,是。”小吏赶紧领命退下。
吴李二人也没耽搁,提步去了监牢。
这会大理寺早已下值,值守的除却几个小吏,再便是牢里的狱卒了。而吴庸二人近来因着郭案,时常在审刑司留至深夜,加之吴庸乃是郭案的主审官,是以郭桓一出事,狱卒才赶紧跑来通禀他。
二人还未踏入监室,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进去一瞧,就见郭桓面如金纸的躺在木板床上,嘴角还在淌血。
牛二和王七几人一脸惊惶的站在边上,见着吴庸二人,立时就像找着了主心骨,连忙围上来,“大人……”
不等他们开口,李良禺已道:“此处逼仄,牛牢头留下,其他人都出去。大人已着人去请大夫,郭大人究竟怎么回事,待大夫诊断过后再论。”
王七等人纵然不安,但也不敢置喙,相继退了出去。
吴庸俯身细细看了眼双目紧闭的郭桓,没错过他眼皮下的眼珠微不可察的动了动,心中一笑,拉过褥子给他盖上,方冷声斥问牛二,“究竟怎么回事?”
牛二不着痕迹的觑眼李良禺,见其点点头,才一脸冤枉的喊道:“大人,小的也不知啊,用晚膳时郭大人都好好的,还有气力埋怨晚膳不合口味,之后咱们换点巡逻时就发现郭大人口吐鲜血,没等我们开牢门他就摔在地上昏迷不醒了。”
“是啊是啊,大人,真不关我们的事。”守在牢门外没敢离开的王七等等纷纷附和。
“哼,那你们说郭大人怎会无缘无故吐血?”吴庸冷哼。
“这、这……说不定郭大人是身有暗疾……”有人小声道。
吴庸冷笑,“这血中带乌,分明是中毒之兆,这是哪门子的暗疾?”
众人面面相觑,没敢再吭声。
就在这时,小吏带着大夫赶了来,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大理寺少卿郑如海竟也跟在后面。
“见过大人。”众人连同吴庸忙走出去行礼。
郑如海扫眼牢内仿若死人的郭桓,目光闪烁一下,旋即看向吴庸,“事情我都听说了,先让大夫给郭大人看看。”
“是。”吴庸侧开身,让大夫进去。
大夫也没耽搁,几步走到木板床前,一番切脉针灸,隔了片刻,起身面色沉重的对郑如海和吴庸拱手道:“这位病者是突发肝疾才会吐血不止,草民已施针暂时止住血,但此疾草民无力根治,只能让病者略缓几分痛楚。”
吴庸皱眉道:“此疾当真无药可治?”
大夫摇摇头,“扁鹊再世也无能为力。”
“那还有多少寿数?”郑如海沉声问。
“此疾若是早早发现还能设法拖延一年半载,然一旦似这般突然迸发,约莫也就月余的功夫。”
吴庸没错过郑如海眼底一闪而过的惊喜。余后,郑如海吩咐大夫尽力救治,并让在场之人不得将此事传出去,随后便带着人匆匆走了。
临走前,他示意吴庸随他走到一边,“郭案进展缓慢,然陛下只给了你一月时间,若此时被人知道他命不久矣,说不定会引起陛下和朝臣的怜悯,此案或许就会不了了之。而你我亦知他并不无辜,若是办好此案,你做为主审官必会名扬天下并得到陛下赏识,反之……”
余下的话他并未说尽,吴庸看他一眼,面露踟蹰,“前回大人您……”他刚接下此案时,郑如海便明里暗里的拿话要挟过他,此时却又透出不愿让郭案不了了之的态度,他自是要装出狐疑不解的模样。m.sxynkj.ċöm
郑如海拍拍他的肩,意味深长道:“世事总难料不是吗?”之前他们为不被拖下水,自然要保郭桓,才想设法压下郭案。如今他们拉拢到郭桓的心腹臂膀,有了机会彻底拔除此肉中刺,还能一箭双雕打压另一个心腹大患,自是不会容许此案不了了之。
“只要你遮掩住他命不久矣之事,本官会助你破此大案,让他主动认罪伏法,届时你便可向陛下圆满交差。”
吴庸面露动容之色,半晌,他咬咬牙,一拱手,“如此就有劳大人您提拔了。”
郑如海嘴角笑意微深,眼底闪过一抹轻蔑。果然,似这等空有野心却无才能之辈,只要稍许小利便能诱他上钩。
恭送走郑如海,吴庸直起身,李良禺走过来以眼神询问,吴庸掸了掸衣袖,嘴唇翕动,轻笑一声,“拿我当眼皮浅的小儿唬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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