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缘在此山中 > 第 34 章 锦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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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屋迷迷糊糊醒来,昨晚明明是在山神庙睡下的,仿佛还做了一个分外奔波,分外晕乎的梦,再一睁眼,身下柔软的被窝没了,取而代之石板地一片,周围更是乌漆嘛黑,不见五指。

  凭借熟悉的水滴声和阴冷潮湿的氛围,分辨出来,自己这是到家了。

  说是家,也不是。

  他平日不住这间屋子的,也根本不知道,家中还有这么个监牢一样的黑盒子。

  “姐姐?”嗓音颤颤巍巍地,回荡在密室中,吓得自己更害怕。

  捂住耳朵,乖乖闭了嘴,缩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石门开了一个缝,锦娘的身影出现在门外晦暗的微光中。

  她端着一盏蜡烛,光影明灭间,看不清神色。

  “醒了?”她问

  “母亲,我怎么回来了?山神呢?姐姐呢?”

  “在外面野了这几天,还以为你会更想母亲。”

  “桃屋当然想念母亲,只是昨夜睡觉时还身在山神庙,现下却回来了,有点奇怪。”

  “那个神仙,方才还来绣房问你,是否回家了。你自己惹的麻烦,要自己解决才是。”

  “什,什么麻烦?我们有麻烦了吗?山神大人是个好人,她救了我,怎么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呢?”

  “行了。”锦娘摆摆手,意识他闭嘴,“问东问西的。来见见你姐姐吧,不是一直找她吗?”

  说完头也不回就朝外走,桃屋赶紧跟上,他很想姐姐,平日里,母亲很少在,长这么大,大部分时间都是姐弟俩一起生活。

  这里真的是我家吗?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些屋子。

  尤其是这件亮堂堂,暖洋洋的大屋子,还有这张大床。

  他以为,那石棺,是一张床。

  锦娘用绸缎,将棺口盖住了。

  躺椅上,仰面躺着一个男人,桃屋也从未见过。

  这人只穿了中衣,扣子半开着,肤色惨白,殷红的丝线环绕着他。

  姐姐不在。

  锦娘却指着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说:“来,看看你姐姐。”

  桃屋一步步走近,明明面前是自己信任的母亲,可心里却怕极了。

  不祥的预感拉扯着他,也催促着他,向前走。

  “啊!”他喊了一嗓子,转身想跑,却被锦娘拎住了耳朵。

  眼前这男人的情况,过于瘆人,或者可以说,椅子上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人。

  只有半边人的身体,肤色惨白如尸,另半边,是未完工的布偶。

  皮肤像被剪开的布料一样摊在椅子扶手上,再垂到地上。

  桃屋动不了,又吓得忘记了合眼,这么被逼着看了个仔细。

  这就是一个布偶,还是一个用红丝线穿起来的,傀儡布偶。

  煞白发青的皮肤敞着口,里面却没有内脏与血肉,只见得一具骨架。

  那骨架,也不是寻常完整的一副人体,而是用一块块、一段段骨节,以红线缝纫在一起,组了这具成年男子的身量。

  旁边摆着锦娘的针线匣子,她正在给傀儡的身体换上新的“布料”。

  缝了一半了,新皮粉嫩而细腻,与被拆开剪下的旧“布”颜色,截然不同。

  锦娘平日柔柔弱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此时力气却大得吓人,桃屋给她拎着,往前一送,那傀儡尸首便近在咫尺。

  他尖叫起来,在半空胡乱蹬腿挣扎,根本无济于事。

  锦娘幽幽开了口:“跑什么呢?这就是你姐姐啊,快摸摸她。”

  语气中透着疯魔后,胜利者一般的满足。

  手上的兔子吓得愣磕磕的,动也不敢动,她便有些不耐烦了,抓起桃屋一只手,不由分说按在刚刚缝上的,一块粉白“布料”上。

  “觉不觉得有些熟悉,这就是你姐姐呀。”

  桃屋瞳孔一震,全都明白了。

  “你杀了姐姐,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是我们的母亲啊!”

  他被豢养的头脑,根本不足以理解现在的局面。所以只能喊叫,只能痛哭流涕又恐惧地挣扎,纵然知道,这是白费力气,也知道,自己在喊出真相的那一刻,就注定活不下去了。

  “我养你们这么多年,有吃有穿,现在轮到你们报答了,怎么还质问上我了?”锦娘拎着他,来到石棺前,将上面改着的绸布一把掀开。

  露出里面森然白骨、大红喜服,还有一株株摇曳生长的桃屋幼苗。

  “是我将你们,从一颗种子开始,用我丈夫的枯骨养着,用我的心血喂着,养成现在白白净净活蹦乱跳的样子,就要能抽骨剥皮了。你偏要跑!”她的声调突然高了起来,对着桃屋的小脸狰狞嘶喊,“你偏要跑!还去招惹那个管闲事上瘾的神仙!”

  啪,桃屋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脑袋嗡地空白了一下,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你姐姐,素来是听话的,所以她可以来缝丈夫的脸。而你!”她狠狠一甩手,小小的身体便如断线风筝一般,摔到一旁。

  “我要将你全都剪开了,剪碎了,做提线处的补丁,那是最容易耗损的地方,不多久,你便没了。”

  桃屋摔得太疼了,他觉得浑身骨头都要碎掉了。疼得动不了,身子却不受控地战栗。

  “你……你不是我的母亲,你到底是谁?”

  “傻孩子,我当然是你的母亲啊,是我辛辛苦苦将你养大的。”锦娘蹲下身,用手指一下下戳着桃屋的脸颊,在幼嫩皮肤上,掐出一排指甲印。

  话都说到这里了,不如让这孩子,死个明白。

  “不过,我不叫锦娘。我是朱夫人,记住了吗?”

  “所以,你养育我们,就是为了,拿我们的骨肉皮肤,缝这个傀儡吗?”

  “放屁!”她挥手又是一巴掌,“傀儡?他是我丈夫,你的父亲,很快,他就会变成完完整整的人。那些不入流的妖,总是逮着桃屋来吃,就为了那么一丁点的修为进益。殊不知,桃屋的皮与骨,稍加裁剪缝制,便能让逝去的爱人,再获生命。”

  桃屋使劲攥着拳头,指甲镶进皮肉里,这痛楚,将他被惊惧冲昏的理智一点点拉回来。

  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为姐姐报仇。

  这样想着,他应尽力气,狠咬了朱夫人一口,趁她抽手的一瞬间,朝密室外飞跑。

  朱夫人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然而,只是将手掌附在伤处,红线缠绕上去,那深可见骨的咬痕,便愈合如初了。

  朱夫人并不急,这地宫中,处处都是她制造的罗网,那小兔子,根本逃不出去。

  桃屋不知方向地飞奔,惊动了满天满地的红线,它们就像发现猎物的长蛇,全都活动起来,朝着那个逃窜的小小身影一拥而上。

  很快,桃屋就被缠住了双脚,狠狠摔在地上。

  红线越来越多,越勒越紧,快要喘不过气了。

  生死关头,他忽然想起,花灼说过的话。

  桃屋这一族,生性柔弱,唯一避祸的方法,就是化出原型来。

  而朱夫人却说,好好的人化作了树,可就变回不来了。

  桃屋一咬牙,头上的小树藤便挣出束缚,化作粗壮的枝条,向周围疯长开来。

  密室中,从容操纵红线的朱夫人一惊,放出去追捕的丝线,突然失去了控制。

  地宫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地面也随之摇晃。

  一颗参天巨木拔地而起,扯断了周身束缚的红线,冲破了头顶的石壁,破土而出。

  朱夫人咬牙切齿。

  是谁教了他这个法子。

  这样一来,必会然惊动那个神仙。

  朱夫人看了看石棺中的枯骨,一甩手,万千红丝从袖中抽出,将石棺团团护住。各处的红丝,此刻如排山倒海,从四面八方涌向桃屋冲出的缺口,飞快地缠绕缝补。

  刚刚渗透进来的阳光,再次被阻绝得一干二净。

  朱夫人身后红丝飞舞,缠绕成茧,将整间密室护在其中。

  她开始飞快地穿针走线,缝补傀儡。少了一只桃屋,傀儡皮肤只能新旧参半。但眼下情势紧迫,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密室之外,无以计数的丝线潜伏隐匿在暗处,谨慎地备战,等待着敌人的到来。

  不过是个没有法术的神仙,甚至连山神印都没有。

  应当很好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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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咏夜与花灼赶到时,这一片地界早就坍塌地不成样子,不少凡人糟了横祸,死的死伤的伤,往日热闹的集市,成了人间炼狱。

  “熏池,你留在这里,为他们疗伤,消除他们的记忆。”花灼一边吩咐,一边起了风阵,将灾区围住,以防再节外生枝。

  “那你们呢?”熏池明知故问,他有些担心,这妖怪看起来,能耐不小。

  “当然是去砍了锦娘。”

  咏夜的语气很平静,和说一句“当然是去吃饭。”没有什么区别。

  花灼一抬下巴,意思是,看吧,山神大人发话了,我得去帮着砍人了。

  以防万一,他叮嘱熏池:“此事虽然涉及凡人,但天上未必会管。若我们长时间没能出来,你就去寂灭司,绕开霍掌司,直接找川傕。若川傕不在,便去找天帝,就说,咏夜山神有危险。”

  熏池认真点头,这是要紧事,他平日再怎么不务正业,现在也不敢怠慢分毫。

  说话间,正在登高观察地面情况的咏夜,从桃屋枝干上跳下来。

  她绕到树后,找准了一处红线缝补严密的缺口,抽刀,向下一刺。红线便裂开了一个口子,散落的线头想要缠住刀刃,却被沧浪的威势生生逼退。sxynkj.ċöm

  咏夜一偏头,眼睛饶有兴趣地眯了起来:“她还敢说,自己是一只蚕。”

  花灼也上前来,探看了一番,道:“下面应该就是这妖怪的巢穴,你将这口子再开大些,咱们直接进去。”

  花灼差点被这话给气笑了,敢情在她眼里,我是这么柔弱娇贵的吗?

  “山神大人呀,若是连这么一只老妖怪都制服不了,我也就没脸担什么要紧事儿了。”

  咏夜点点头,手底下一使劲,把朱夫人打的这块补丁,从头到尾给豁开了。

  “那便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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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宫中一派寂静,烛火摇曳间,只能听到他二人的呼吸与脚步声。

  “花灼。”

  “怎么了?突然这么严肃?”

  “打起来之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听咏夜的语气,好像有点亏心似的,“之前归墟主同我说,天帝给我加的这道封印,除了能锁住邪魂,还能保护我。也就是说,我身上有一道保命符。”

  “所以呢?”花灼问。

  “我不是那么容易就死的,打斗起来,兵行险招,拼命些,也是有退路的。所以,一会儿要是真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不要管我,自己先跑。”

  原来是要说这个。

  花灼放慢脚步,与她并肩,故意戏谑着问:“山神这是,惦念我,还是见了地宫中的架势,自己害怕了?”

  “你这人,这么还不识抬举呢?”咏夜甩了他一眼刀,“当然是担心你。自己什么情况还用我多说吗?”

  “那我就放心了。”花灼一笑,“山神刀法盖世,所到之处邪魔惊惧,心中又,又惦念我,

  万一出什么意外,定是能保护我的。”

  咏夜没答话,而是拽住了他的袖子。

  花灼心领神会,停下了脚步。

  他也听见了,前方的黑暗中,有声音。

  “来了。”

  话音未落,一道赤红,快如箭矢,顷刻就到了眼前。

  咏夜动作更快,沧浪刀出鞘,横空一挥,赤红便化作了血雨。

  这一下,只是试探。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红线,每一条都绷直了,上满劲儿,利如刃,快如风,交叠着,从前方的黑暗中呼啸而来。

  若是沾上一根,这人便要被生生斩断。

  咏夜微微眯了眼,抿起嘴唇,手中握刀的力气也加重了几分。

  刀光纷飞,紧绷的红线撞在利刃上,发出琴弦断裂般的尖锐嘶鸣。

  身后来了风。

  旋风化作柔韧的盾,盘旋在红线之间。

  两方相抗,红线使出全力破风,被拉扯得变了形,速度也慢了下来。嗡嗡的轰鸣回荡在石壁之间。

  风开路,咏夜提刀在后,不过片刻,千丝落网倾塌殆尽。旋风回撤,簇拥着,为她扫开从天而降的纷纷血雨。

  她朝花灼提了提刀,谢过他送风相助。

  花灼笑了起来。

  “咏夜。”非要叫人家回了头,然后半是邀功半是炫耀,“怎么样,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吧。”

  刚要答话,突见得花灼背后,千丝万缕的红线,如水蛇一般蜿蜒着袭来。

  “小心身后。”

  花灼将将闪过,然还是疏忽一一瞬,被略缠住了胳膊。

  这一缠,就像要长人身上,迅速收紧,液体一般穿过衣袍布料,往皮肤里渗。

  花灼下意识要将其掐断,妄念咒微动,生生扯了他一下子,给足了警告。

  所幸咏夜眼疾手快,几步上来,一刀将红线斩断了。她把花灼向后一带,横刀过来,二人刚

  想按照老路子出击,可那朱夫人不是吃素的,断不会在同一个地方栽两次跟头。

  红线不再以利刃之姿强攻,而是千回百转,打着弯弯绕,从四面八方蜂拥而上。

  咏夜一人一刀,又被打了措手不及,刀柄和手脚都被红线缠住,一股麻木感顺着血管经脉,过电一样快速蔓延到全身,她后脑一沉,仿佛被谁来了一手刀,霎时有些头昏目眩。

  强撑着神志,挥刀刚要砍,朱夫人的声音出现了。

  卸去伪装的她,不再端着柔弱端庄,语调变得格外幽冷黏腻,回荡在地宫中,层层叠叠,犹如鬼魅附耳低语。

  “山神小心呀,我这蛛丝已然浸入你的血脉,连着你的心,贸然斩断,可是要命的。”

  花灼刚要上前,一幅巨型蛛网从天而降,将二人阻绝开来。

  咏夜浑身发木,没有余力反抗,很快就被缠住了手脚与肩膀,红丝一起、一荡,轻而易举将她提了起来,揽作自己的傀儡。

  “锦娘。”他黑沉了脸,咬紧后牙,冷漠地警告她。

  “锦娘?还锦娘呢,那是骗你们的。妖界都唤奴家为,朱夫人。”她故作羞涩地一笑,似乎全然不把花灼的警告放在眼里。

  “我这蛛丝,惯是不用作刀的。方才也是不得已,让二位见笑了。我还是喜欢叫这丝线,为情丝。情丝,本是用来纵情的,如今却要用来弑神,你说妙不妙也?”

  “那你何必要困住她呢?难道看不出,我才是那个道行更高的吗?”花灼故意这么说,想要将咏夜换下来。身上的妄念咒不容他动杀招,任她蛛丝还是情丝,横竖是伤不到咏夜的。

  “妖君说笑了。”她以为花灼真是咏夜养的狐狸妖,“纵情,纵情,妖君是多情人,一颗多情心,又岂会下杀手呢?而这个山神小姑娘却是无情人。你说说,我缚了她,是不是押对了宝呢?”

  她娇笑几声,突然一副恍然大悟的口吻道:“啊……我知道了,原来妖君不是多情人,而是有情人呀。这一招以无情杀有情,有趣呀。”

  二人之间的蛛网缓缓解开,花灼便看见,此时的咏夜,被红线提顿,盈盈浮在半空。她的眼睛低垂着,半合着,看不出其中神色,像两尾冰冷的,无情的鱼。

  “咏夜。”他试探着呼唤。

  咏夜轻轻抬起眼,看了他片刻,而后悠然一荡,便到了眼前。

  她俯视着花灼,眼中没有任何情感,面上却在笑,那笑容,温柔又狠绝,冷漠又清艳,一寸寸,一点点,吞噬着他焦灼的神思。

  他不可能伤害她的,但此时的咏夜,则真真确确,会对他出手。

  她看着花灼,歪着头,很好奇的样子,一只手扶上他的肩膀,手指细长,指尖慢慢的,一点点勾画着他肩膀衣料上的绣纹。

  指尖跳动,绕到他的领口,到脖子、颌骨。

  花灼被迫抬起了下巴,与她对视。

  “花灼。”她笑得更加好看,像是发现了什么珍宝一般,语气中透露着惊喜。

  那扼住花灼下巴的手指,一点点下撤,轻轻拢住了他的脖颈。

  咏夜垂下头,发丝滑下来,扫在花灼脸上。

  他终于看清了她的神色。是惊喜的,猛兽见到猎物一般的惊喜。壹趣妏敩

  那掌心凉凉的,慢慢收紧了力道。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缘在此山中更新,第 34 章 锦娘(三)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