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晚,北苑稀客王孜忽然找上门来。

  “听说,你今日带着十四皇子去逛东市了?”王孜沉着脸,甫一进门就问道。www.sxynkj.ċöm

  “这才刚井水不犯河水多久,就又忘了教训原形毕露了?”顾倾墨一边练字,一边头也不抬地回他。

  “阿离劝小叔还是忍耐些,状元宴一事闹得有些难看了,阿离可不想再有第二次,太皇太后也不会乐以见得。”

  王孜的表情变得有些狠戾。

  “阿汲!端碗绿豆汤来。”顾倾墨叫道。

  没一会儿,阿汲就进来送早上顾倾墨特意叫他炖了,存在冰鉴里的绿豆汤。

  “给小叔,”顾倾墨听见脚步声靠近,直接说道,“让他去去暑热焦躁,省的又惹出人命官司来。”

  阿汲被顾倾墨说的心跳紊乱,又一见来者是王孜,忙恭恭敬敬地将绿豆汤放到王孜面前,忽然有些后悔没让厨娘也准备一份绿豆汤冰到冰鉴内。

  王孜给阿汲使了个眼色,阿汲便毕恭毕敬地退下了。

  待阿汲走后,顾倾墨笑道:“毕竟是小叔府上养了好几年的,不管服侍的是谁,小叔仍旧使唤的动。”

  王孜没有回话,而是盯着那碗绿豆汤沉默良久,才问道:“你今日将十四皇子带去东市了?”

  “嗯,小叔连这些事也要管吗?”过了一会儿,她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抬头问道,“小叔不要那么无聊,只要小叔你不来妨碍阿离,阿离必定安分守己。”

  “你怎么能带十四皇子去那种地方?”王孜冷声质问她,自认已经压得够平缓了,但语气中仍旧满满都是责怪意味。

  顾倾墨好笑道:“他一个小孩子去看个热闹也不行吗?况且也不是我偷偷带他出来的,他可是获了太皇太后首肯。”

  王孜正色道:“你别拿太皇太后压我,东市那么乱,万一遇到居心叵测之人怎么办?而且还那么迟才回宫,十四皇子如今还未自行出宫建府,若是宫门下钥了你又如何?”

  顾倾墨满不在乎:“能有谁认识他一个长在宫里的小皇子?而且我们两个男子能遇到什么居心叵测之人。”

  王孜讥笑:“两个男子?你心里不清楚你是男是女?”

  顾倾墨撇撇嘴,终于被他的碎嘴说的有些不耐烦:“东市本就是戌时开张,丑时关门,去的迟了回来自然也就迟。”

  “而且我算好了定会赶在宫门下钥之前把小十四送回去,再不行,将他送到他哪个皇兄、哪个皇叔府里就成,再再不济!给他带回咱们家不就好了。”

  王孜怒不可遏,甚至没注意到顾倾墨方才说“咱们家”。

  “若叫朝中哪位大人知道你带着十四皇子乱跑,出了什么事你担得起吗?到时连累我们琅琊王家看你如何收场。”

  不待顾倾墨回话,灌了一口绿豆汤后又道:“还有!你还妄图将他带回我府里来?你还真是不怕人说闲话啊,就你这身份,避着嫌也有嫌能讨上门来,你还敢如此肆无忌惮不知收敛!”

  顾倾墨撂下笔走到他面前,瞪着一双凤眼:“他一个孩子从小就憋在那全无半点真心的皇宫里容易吗?那些小公主们我也恨不能通通带到东市去吃喝玩乐一整日,再通通带回咱们家来!”

  “他已经十五岁了!已在那种地方待了十五年,你能改变什么?”王孜怒不可遏,“还有你竟然想把公主们也带出来?还想带回我府里来?你当我们家是客栈啊?你可真是胆大包天,不知礼数!”

  顾倾墨赌气似的冲他嚷道:“我就是如此又如何?但我看,比我更胆大包天、不知礼数的,是你吧!”

  “你什么意思?”王孜忽然沉了眉眼,狠戾地瞪视面前一脸怒气的顾倾墨。

  顾倾墨故意冷眼瞧他:“我什么意思,小王大人心里不清楚?”

  王孜眯了眯眼睛,眼里露出危险的光:“顾倾墨——”

  “你就是叫我名字也没用。”

  顾倾墨故意气他道:“谁让我没死在九年前又没死在你手里?谁让我现在被王孤大人允许住到你家来占山为王?谁让我——”

  “顾倾墨!”王孜果然被她三言两语激怒,全然不顾他平日里对别人装出的一派翩翩君子,贤士名流的作风,跳起来狠狠瞪着顾倾墨。

  “王容离!”顾倾墨不甘示弱。

  可无奈,即使她比别的女子高出半个头,仍旧是比王孜矮些,于是她插着腰踮起脚,扬起头拼命斜视他。

  他们两人这样子,真是好不搞笑!壹趣妏敩

  不知王孜在内的阿雾忽然推门而入。

  “?”阿雾尴尬地看着屋里这两位以这样不入眼的方式较劲,温声道,“两位这是在闹哪出?”

  阿雾面上和颜悦色劝着,心里却无奈叹道:谁说“双惠”之争必是一派清风明月,君子博弈的出尘景象?

  这两位分明就是互看不顺眼,先打嘴炮,嘴炮不过瘾就跳起来大眼瞪小眼,若不及时拉开,怕是要像街头疯狗一般撕咬疯打在一起。

  “王大人说要和我比谁不眨眼的时间长,”顾倾墨继续撑着自己的身体,保持着这样高难度的站姿,瞪着王孜恶狠狠地说道。

  “呵~”王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顾倾墨见王孜先别过眼去,开心地一跃三丈高:“你先把眼睛移开,你输了!你输了!”

  王孜气得嘴唇发紫,可那张苍白的脸上仍旧丝毫没有血色。

  阿雾像是没眼看顾倾墨一般,无奈地遮了自己的眼睛,然后对王孜道:“实在不好意思,身为令侄的老师,却没有教好她。”

  阿雾劝好这两位祖宗,便回了自己房间。

  王孜静坐片刻,又喝了一口绿豆汤,忽然问道:“你的这位老师,究竟何许人也?”

  顾倾墨继续写那张未写完的字,闻言上下打量他一眼:“黎安名不见经传的穷酸书生,说过几次了还记不住?我都怀疑你究竟是不是王孜了。”

  “你!”王孜刚下去的怒气又差点被激上来,缓了好一会儿才略微平稳心态,“我看他气质不俗,不像是你口中的穷酸书生。”

  顾倾墨有些无语:“你能看得上气质俗的?”

  “我——”王孜一时不知怎么接她的话。

  王孜坐了一会儿,一边喝绿豆汤,一边问道:“说是老师,他能教你什么?”

  顾倾墨随口道:“赚钱啊。”

  “咳咳。”王孜闻言,一个没留神差点儿被那绿豆汤呛死。

  顾倾墨抬头一笑。

  那一笑,有些促狭,却又有些妩媚,引得王孜心下一颤,忙别开眼去。

  这回,不知是这天实在太热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王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终于透出了点儿血色。

  顾倾墨一笑之后,立刻又低下头去写字,故而未曾看见有些局促不安的王孜。

  还真是可惜,不然凭顾倾墨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本事,一定会说些诸如“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怕不是病入膏肓?”等话让人尴尬。

  王孜忙道:“你知道平襄王在西北干的好事吗?”

  顾倾墨头也不抬,心里想着他攀扯了这么好半天,终于把来意说出来了,面上却一本正经,语气随意:“平襄王剿灭西北沙匪,的确是好事。”

  王孜讥笑两声。

  顾倾墨听见他笑声,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小叔难道看不得平襄王打胜仗?”

  王孜这回也不对顾倾墨发作,只道:“朝廷需要安抚难民,于是拨了赈灾款一趟一趟地送去西北,可——”

  王孜顿了顿,喝了口绿豆汤后偷瞧顾倾墨的反应。

  可顾倾墨像是根本没在听一般,一直在写字,也不知在写些什么,写的极认真。

  仿佛是灯太暗了,她的头低得很低,那灯就明明灭灭地晃着顾倾墨的半边脸。

  于是王孜便瞪着顾倾墨,不说下去了。

  岂料等了半晌,顾倾墨好容易写完了一张,然后仔细地吹干了上面的墨迹。

  王孜以为她总该停下问他“可是怎么了”,可是!顾倾墨她又换了一张新的继续写了起来!并且未曾发觉王孜早已止了声。

  “咳咳。”王孜忍着,清了清喉咙。

  顾倾墨仍旧一笔一划极认真地写着字。

  “咳咳!”王孜又重重地清了清喉咙。

  顾倾墨仍旧无比认真地写着字。

  王孜怒了:“你到底听不听?”

  顾倾墨头也不抬,随口回道:“听听听,我这不是在听呢么!送去西北,然后呢?你讲来好了呀!”

  “你!”王孜气得一口喝完了一整碗绿豆汤,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忍住气道,“送去西北!可——”

  顾倾墨又写完了一张,吹干墨迹,然后开始写新的一张。

  王孜拼命忍住他滔天的怒气,拼命回想他在人前装君子的那股仿佛浑然天成的出尘气质是怎么来的,拼命保持和颜悦色。

  “可,可西北的难民竟多到了逃到中原来了,他们根本一分钱也没拿到,而且西北的沙匪仍旧时不时打!家!劫!舍!”王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出了最后几个字。

  “顾小七,你有什么看法吗?”王孜已是火冒三丈,那语气仿佛要生生烧死眼前这个“两耳不闻王孜言,一心只写手中字”的顾倾墨。

  顾倾墨这才终于搁笔,将案几上那张纸拿起,轻轻吹干上面的墨痕,放到了方才写的那摞纸上。

  她笑道:“晋承伋...这是在送死。”

  顾倾墨原本引王孜来这儿,就是为了和他谈论此事,谁知又猛然得知晋承伋还侵吞了赈灾款,好容易压了半晌怒火把字写完,她终于也沉不住了。

  “哦?”王孜冷着一张脸,挑了一下眉。

  顾倾墨笑道:“小叔应当比阿离更了解朝中的形式吧?晋承伋新立战功,难免遭人眼红,更何况...这已经不一定是真的战功了。”

  王孜一言不发,只紧紧盯住顾倾墨。

  顾倾墨黝黑的眸子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她轻声道:“西北如今的守将,是刑部尚书柳善的幼子柳陆生。”

  王孜凝眉:“柳陆生,六年前因参与陷害太子一事,被国子监除名,永不得参加科举的柳陆生?”

  顾倾墨眨了眨纤长卷翘的睫毛:“西北的流民逃往江北,可这么热的天,江北真的能接手那么多流民吗?”

  王孜察觉顾倾墨意有所指。

  可顾倾墨只是冷冷一笑,朝王孜道:“时候不早,阿离要休息了,小叔也请回吧,没事少来找不痛快,阿离还是更喜欢小叔人前那副装模作样的谦谦君子德行。”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走了。

  王孜见她竟然就将自己孤零零地丢在了这里,气不能言,愤愤地站起身,刚要出门时,忽然鬼使神差地回了头,将目光落在了那叠顾倾墨方才一直在写的纸上。

  纸边的灯明明灭灭。

  暑热难耐,多地大旱,皇帝晋诚决定祭天祈福求雨,满朝都忙得不可开交。

  因过几日就是顾倾墨惯例进宫给太皇太后请安的日子,于是这日她便来了东市,想给太皇太后挑些小玩意儿带进宫。

  “难为你有这份心,这大热的天还来这人潮密集的地儿。”阿雾跟在顾倾墨身后为她撑着伞,目光温柔地看着她在前头挑挑拣拣。

  当午的太阳有些扎眼,纵是顾倾墨这样体寒的人,额上也已经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倾墨拿起一个人偶,笑着问阿雾道:“你看这人偶好笑吗?送这个成不成?”

  阿雾看了一眼顾倾墨拿着玩弄的人偶,温柔地注视着顾倾墨:“每次都净挑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你若真要送这个,那还得学人偶戏直接表演才好呢。”

  顾倾墨歪着脑袋,盯着手中的人偶想了一会儿:“那好像有些难。”

  原本一直红着脸盯着顾倾墨的摊主忙道:“不难不难,小人娘子曾是偶戏师,若是客官想学,小人娘子可以教您。”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心旱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