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笑道:“当真不难?我可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表演得不好了可是要挨打的。”
摊主总觉得面前面容俊美非凡的少年像是在哪儿见过,但一时想不起来,听见她说笑,忙道:“客官又不是正儿八经要当偶戏师,自然不难,小人多嘴问一句,客官是要送给什么人,表演给什么人看?”
顾倾墨欢喜地看着手中的人偶:“祖母。”
摊主早观察过了顾倾墨和阿雾的穿着,便立刻挑了好几个制作上佳的人偶,放到顾倾墨面前:“想来是逗老人家开心的,这几个唱一出花小子,肯定逗得老人家笑个畅快。”
顾倾墨不解:“没听过。”
摊主颇为自豪地道:“那是小人娘子创作的人偶戏,家里老人不知听了多少次,还是一听就笑得前仰后合。”
顾倾墨有些为难:“这可是要操纵三个人偶呢。”
阿雾笑道:“我帮你操纵这个先生吧,还有一个老妈子就请十四爷来?”
顾倾墨道:“可不能耽误他课业。”
摊主怕失了这笔生意,忙道:“客官家中随便挑个丫鬟就能学。”
阿雾问道:“这出戏长吗?”
摊主思考道:“就看您想学多少了,要是着急,先学个片段,反正小铺子就开在这儿,后头巷子直走,第一个路口右拐,大水塘前,门口有棵老槐树的就是小人家了,您要是想学,啥时候来都成,小人娘子一直在家的。”
顾倾墨想了想,道:“那就这几个了,替我包起来,我明早上您家来学。”
“好嘞。”摊主笑着立刻仔仔细细地给她包起来,还在绞尽脑汁想究竟在哪儿见过这么绝色的少年。
阿雾温柔地看着顾倾墨,忽然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块绣着君子兰的帕子,细细地给顾倾墨擦额头上的汗。
顾倾墨就很顺从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忽然一声“小王公子!”将路上的行人都吓了一大跳,纷纷转头去看发出声音的地方。
顾倾墨和阿雾也下意识地停了动作。
只见苏介穿着一身纯白的便装,欢笑着从街对面跑过来,阳光扎在他身上,却刺进了顾倾墨的眼睛里。
苏介方才一眼就看到顾倾墨和阿雾在街对面挑挑拣拣的,本来还纠结要不要上前,一见阿雾伸手给顾倾墨擦汗,他就迫不及待大叫跑过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只是他当真许久不见顾倾墨了。
阿雾见苏介跑到了面前,向他作揖行礼:“宁王爷。”
苏介略有些敌意地看着阿雾,但还是笑着回礼道:“先生好,先生不必多礼。”
顾倾墨却是冷眼瞧着这不速之客。
摊主被这么一声吼才茅塞顿开,睁着一双圆眼惊呼:“我想起来了,你是状元爷!”
顾倾墨讶然回首看着摊主。
摊主忙捂了嘴巴,四处张望一番,见没人听见他不合时宜的叫喊,才痴笑着掩嘴低声道:“小人就说肯定在哪儿见过您,几月前您骑着高头大马,一身状元华冠盛装绕城游行的时候,小人有幸远远地瞧见过您一面,方才竟然忘了,真是该死。”
顾倾墨抬眼害羞地瞥了阿雾一眼,攥着阿雾的衣袖,有些想走。
阿雾忙道:“店家别嚷嚷,我们家小公子脸皮儿薄,人偶戏还在您这儿学,您把他当成普通客人就好。”
摊主兴奋的一张脸通红,忙应了,将包好的人偶递给阿雾。
顾倾墨低声道谢。
苏介看着顾倾墨攥着阿雾的衣袖,心里莫名酸胀胀的,见两人拿了东西准备走,忙凑到顾倾墨面前道:“好巧啊,这大热天的没成想能在东市遇上小王公子。”
顾倾墨却面色疏离:“王爷回家了?”
苏介直勾勾地盯着顾倾墨,见她忽然对自己态度冷漠,心里愈发泛酸:“还不曾呢,所以叫我子衿就好。”
顾倾墨恭恭敬敬地:“既然苏公子还未曾回家,那还是不要时常出来走动的好,人多眼杂,既然在下能遇见您,就还会有您不想遇见的人遇见您。”
“可你是我想遇见的人啊。”苏介笑道。
不知羞耻,顾倾墨在心底冷冷地想。
阿雾掩嘴浅笑,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见顾倾墨没有回话的打算,他便开口问道:“不知苏公子近几日可有空闲?”
他一问出口,顾倾墨就蹙眉盯着阿雾,刚想替苏介回绝无空闲,苏介就道:“小生无所事事,不知先生有何赐教?”
顾倾墨瞪着苏介。
苏介玩味地向她一挑眉。
阿雾笑道:“我听阿离说,苏公子虽然不曾让人知道您的行踪,却在状元宴上为了阿离被太皇知道了您在盛京的事,还为阿离费了不少功夫。”
苏介痞笑着盯着顾倾墨,对阿雾道:“小王公子当真如此向先生说?那小生还真是受宠若惊呐。”
顾倾墨板着脸,不回话。
阿雾道:“阿离过几日要去向太皇请安,于是买了三个人偶,打算学一出人偶戏表演给太皇,不知公子可否帮一帮阿离,操控其中一个人偶?”
“阿雾!”顾倾墨终于出声阻止。
“好啊!”苏介却不待阿雾收回问话,笑看着顾倾墨应下了,“几时、去哪儿学?”
阿雾道:“苏公子果然爽快人。”
然后不顾顾倾墨越攥越紧的手,告诉了苏介他们几时到哪里学人偶戏。
日头越来越旺盛,于是阿雾和顾倾墨便向苏介告辞,回府去了。
苏介盯着顾倾墨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倒把摊主看得心里一慌。
顾倾墨有些生气,故而走得很快:“你为何叫他与我们一起?”
“刚好少一个人,宁王就来了,不就是天意?”阿雾追着她的脚步,细心地给她撑着伞。
顾倾墨嗤之以鼻:“天意?我看是命犯太岁,总能撞上这位祖宗。”
阿雾笑道:“宁王看上去很好相与啊,他似乎也挺喜欢你的,能做朋友,总好过日后成为敌人。”
顾倾墨冷着眉眼:“他是俗家弟子,不入庙堂,和他做不做朋友,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阿雾却道:“我看他未必像表面上那么玩世不恭。”
“与我何干,”顾倾墨道,“这次就算了,我不好当着外人拂你的面子,日后不要再与他有过多牵扯。”
“可我看他对你挺上心的。”阿雾道。
顾倾墨忽然停了下来,叹了口气:“他没什么好值得我利用的,所以成不成为朋友无关紧要,上不上心也不过是世家纨绔闲来无趣,发现了别人的秘密,故而觉得新奇想要一探究竟。”
阿雾皱了眉:“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
顾倾墨点了点头,苍白一笑:“他不说出去就罢了,以后少招惹他,和我成为朋友,对他未必是好事...别害了他。”
说完便独留阿雾撑着伞呆站在原地,一个人朝前方走去了。
阳光很刺眼,晃得顾倾墨眼睛生疼,她的脑海中不知不觉就放映出苏介裹挟着艳阳朝她欢笑着跑来的场景,她心中酸涩,觉得自己真是个祸害。
阿雾却有些心疼,仿佛忽然读懂了苏介望着顾倾墨那炽热的目光几分。
只是有些人的命格大抵生来就注定不祥,命里定好的要掀起腥风血雨,不论是身边人还是自己都会被这盛京的漩涡绞成肉泥,却也还是有一道道光愿意奔她而来,何其可悲。
顾倾墨第二日与阿雾到摊主家的时候,苏介已经早早地等在那儿了。
三人趁着早上天还不那么热的难熬,学的很认真,三个人又都聪明,所以学得很快。
顾倾墨其实生性爱笑,只是碍于苏介在场,所以一开始都憋着,等到后来实在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后合,学的都慢了不少。
摊主娘子创的这出人偶戏太过好笑,摊主家人偶有路过,听见苏介操控老妈子,捏着嗓子唱词儿也都笑得脸酸肚子痛的。
苏介被笑了无数次之后,和阿雾也渐渐熟了,他终于嗔怪阿雾道:“怎么你给自己选了个先生,给我倒分了个老妈子。”
阿雾这样温柔有礼的人,也笑得露出了一整排白净齐整的牙齿,捂着肚子道:“阿离肯定要,要唱花小子,我,我脸皮儿薄,只能唱先生,哈哈,其实苏公子你,你唱老妈子再合适不过。”
摊主娘子也觉得苏介唱的实在好笑,但看苏介好像有些生气,便道:“若是苏公子不喜欢,要不奴家改一改?虽然说奴家觉得这样才真的合适。”
“我!”苏介哑口无言。
顾倾墨也不再冷冰冰的,笑得很肆意:“不不不,这样极好这样极好,话说你不是上次还扮成过宫——”
苏介见顾倾墨要将他上次扮成老宫女的事情说出来,忙捂住顾倾墨嘴巴,羞红了脸:“就这样就这样,还不是为了你,否则我能一次次遭这些罪?”
顾倾墨被苏介贴身捂住了嘴还是笑个不停,甚至笑得有些脱力,几乎瘫在了苏介怀里。
本就天热,大家的衣服穿的少了不说,两个人贴身站着就不很妥当,苏介隐隐感觉到顾倾墨身上不同于男子的形状轮廓,白皙的皮肤瞬间绯红。
顾倾墨被他捂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忙求饶挣扎。
顾倾墨这么一动,苏介瞬间浑身滚烫,他尴尬地放开顾倾墨,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好了好了,不说你了,”顾倾墨见他可怜见的,忙道,“大家都不许笑了,继续学吧,争取多学一点。”
说完,大家都止住了笑,苏介尴尬的绯红脸色也稍微有些褪下去。
谁料,提出谁也不许再笑苏介的顾倾墨,原本还一本正经地操控着人偶呢,下一秒忽然捂着肚子爆笑,口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什么打扮、老妈子、好看的词。
苏介的脸色顿时红得像煮熟的虾子,赶着去捂顾倾墨的嘴巴,顾倾墨却拼命挣扎着自己笑脱力的双腿逃开。
原本阿雾和摊主娘子还觉得好笑,一看这两人打打闹闹起来,都顾不上笑,忙赶着去拦住他俩。
几个人打打闹闹、说说笑笑地一个早上便过去了,顾倾墨让阿雾留了教学费给摊主娘子,并说明明日还会来,三人便往外走去,准备回家用午膳。
苏介忽然说道:“小王公子可知,陛下准备祭天祈雨。”
顾倾墨学完了人偶戏,就收敛了许多,但也不再那么冷漠疏离。
她面容舒缓地点头:“略有耳闻。”
苏介笑道:“也是好笑,人们总喜欢寄希望于神灵。”
顾倾墨不解道:“苏公子不是俗家弟子吗?不也信佛?”
苏介浅浅一笑,不做解释,只道:“若是真有神灵能够帮我们实现愿望,那祈愿之人多如牛毛,神灵怎么忙得过来。”
顾倾墨愣了一瞬,忽然觉得面前的少年或许比自己想象地更为通透豁达:“所以陛下要用大排场,努力让上苍于岁月洪流中看到我们这沧海一粟啊。”
苏介嗤笑一声,让顾倾墨有些惊讶。
“怎么?”顾倾墨问道,“在下说的不对吗?”
苏介望着被烈阳烤的几近融化透明的天空,声音有些沙哑:“一场祈雨大典花的钱,或许就足以给那些难民人人一口饱饭。”sxynkj.ċöm
顾倾墨和阿雾听他说这话,有些讶然于苏介的见解。
“其实无论如何,那些钱都不会用到难民身上的。”顾倾墨冷笑道。
三个人行走于略显萧瑟的小道中。
“不会,也不可能,”顾倾墨笑得很苍白,看向苏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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