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承偃说这话时目光中闪过的戾气故意流露给晋承佑。

  晋承佑心内火起,低沉的声音中流露着杀气:“父皇都还没有说话,诂易倒是都替父皇想好了啊?”

  王稚问道:“诂易哥哥这是什么意思啊?”

  苏介轻声回他:“你在宫中见过哪个不盲的乐师吗?”

  王稚点点头:“见过啊,孙尚宫不就——什么?你是说......”

  苏介没有看他,只点了点头。

  王稚脊背一阵发凉。

  宫中除了孙尚宫不是盲乐师,其余哪怕只是个学徒都是盲人乐师。

  忽然,先前那高喊冤枉的宫女抢话道:“陛下!奴婢想起来了,奴婢刚到尚膳局不久,有次走错了道,在尚膳局后面的小房子里见过一人,当时他和少府悄声说话,还给了少府一盒什么东西。”

  “奴婢有些害怕就跑了,后来去给新乐坊送饭,曾在新乐坊见过一个极像那日给少府东西的乐师,那乐师是个男子,不盲,故而奴婢才会多看了两眼,似乎,似乎便是奴婢身边这位——”

  “贱婢休得胡言!”晋承佑厉声吼完那宫女,忙跪到大殿中央高声道,“父皇,洛竹他...洛先生他绝不可能偷售宫中器皿!”

  皇帝凝眉盯着晋承佑,沉静地可怕。

  晋承偃笑着去扶晋承佑:“皇兄这是做什么?这奴婢说的话我们也不会轻易相信,况且太子殿下都还没着急,皇兄这么着急做什么?而且皇兄你是怎么知道那位先生叫——”

  “滚开!”晋承佑甩开晋承偃的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壹趣妏敩

  虽然两人积怨颇深,但这还是众人第一次见齐王对易城侯如此失礼,而且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皇帝面前!

  众人心中大骇。

  晋承佑咽了口口水:“父皇,那日...洛竹他是拖孔大人给我带了封信。”

  皇帝沉声道:“信?”

  晋承偃笑眯眯地盯着这么容易便失去了理智的晋承佑:“皇兄是为太子殿下分忧,故而如此为那琴师说话?其实也不过是个琴师,您瞧太子殿下都弃了,皇兄便也不要再挂怀,没了就没了。”

  顾倾墨冷眼瞧着晋承偃,愈发地看不上他。

  只见那晋承佑忽然直起了腰杆子,双目平视高坐龙椅的皇帝,沉声道:“洛竹,他是儿臣所爱之人。”

  此言一出,全场静默无语。

  顾倾墨心里那根弦猛地一颤。

  她万万没有想到,晋承佑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在皇帝面前,在这种不该说出这样话的场合下当众说出了这件事。

  她有些惊惶,当然,大殿上每一个人都很惊惶。

  包括跪在那里的青衫男子,也错愕地抬起头,看着跪在自己身前不远处的齐王晋承佑,那个说自己是他所爱之人的男人。

  “你,你说什么?”皇帝似乎想确认是不是听错,故而又问了一次。

  晋承佑话已出口,便松了一大口气,这回,便是镇定且坚定地沉声道:“儿臣方才说洛竹,便是打碎了酒樽的青衫琴师,他是儿臣所爱之人。”

  “你,你!”皇帝似乎气急,腾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气短胸闷地道,“逆子!你在胡说什么?”

  晋承佑毫不畏惧地盯着站起身的皇帝,从容而冷静,嘴角挂着从不曾见过的温柔笑意:“父皇,儿臣都多大了,还会分不清自己喜欢谁吗?”

  “你怎么能——”

  “为何不能?”晋承佑此刻异常冷静,这本就是他心病,这回公之于众,反倒是一身轻松,更何况,他此刻说的是他喜欢的人。

  “逆子!”皇帝愤恨地将桌上酒樽朝晋承佑砸了过去。

  “逢生!”晋承修和洛竹齐齐喊出口,可洛竹隔的太远,反倒是离晋承佑最近的晋承修,一把拽过晋承佑,跪在他面前,用背生生替晋承佑挡了这一下。

  那酒樽狠狠地砸在晋承修身上,应声落地,碎成了两块。

  竟然又是一只赝品!

  “允修!”皇帝急急地喊出声,又见地上酒樽碎块,心内顿时郁结,捂着胸口摔回了位置上。

  晋承佑却根本无暇顾及酒樽一事,眼见着被自己看不起的晋承修竟然生生替自己挨了这一下,有些发愣。

  晋承偃呀晋承偃,还真是小瞧你了!顾倾墨恨恨地想道。

  晋承佑虽有些发愣,但那种震惊也只是在他心头一闪而过,或许跟着来过他心里的还有什么,晋承佑却是始终不肯认的。

  他立刻便弃了晋承修,一句话也没有对他说,腾地起身,咽了口口水,呆呆地往洛竹那边走去。

  “阿洛,你终于肯叫我了。”晋承佑似乎走不动了一般,停在了半路上,哑着嗓子道。

  洛竹很是气恼晋承佑所言所行,冲上来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推得本就早已失了力气的晋承佑猛地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地,但洛竹却又在他即将摔倒之前伸手搂住了他的腰,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你是傻的吗?不知道躲一下啊?”洛竹恨恨地骂道。

  晋承佑似乎有些震惊,但随即便伸手将他这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紧紧搂住,却又是小心翼翼的,像抱着一个瓷娃娃,抱太紧了怕捏碎,抱太松了又怕失手摔碎。m.sxynkj.ċöm

  就像抱件珍宝似的,那么抱着他怀里的洛竹。

  “傻瓜,”晋承佑伸手抚过洛竹的头发,“该为你受的,又有什么可躲,纵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洛竹不轻不重地锤了他一下,嗔怒道:“不许你说这样的话!”

  但他却是笑着的。

  晋承佑笑道:“你不爱说话,明知我对你的心意,却也总是刻意地避而不见,今日能得你对我说些话,我便是死也值了。”

  洛竹的眼眶微红,将头深深埋进了晋承佑的怀中。

  晋承佑继续道:“只怕今日是我拖了你下水,来日我们要黄泉相会了。”

  那声音,沙哑的异常。

  洛竹一动不动,不知此刻在想些什么。

  “对不起,拖累你了。”晋承佑苍白无力地说了这么一句,埋在洛竹颈侧的头微微侧过,在众目睽睽之下,吻过他怀中心爱之人的长发。

  洛竹从晋承佑怀中脱身而出,望着他的双眸,低低地呜咽道:“算命的先生与我说,我命格轻贱,是会克枕边人的,从前不理会你,就是不想见你因我遭难,你与我这样的人产生关系,怕是会成为你这一生的污点。”

  晋承佑一把将他紧紧拥入怀中:“傻瓜,你不是从不信那些命数,怎么如今也为我专门去算了命吗?我的命自己知道,你说你克我,想来也是如此,不然我怎么能一见你,就走不动路了呢?”

  皇帝都看呆了。

  他就是死也没有想到,自己第二钟意的儿子,竟然会喜欢上一个男人,还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搂抱,仿佛一点都没有将自己这个父亲放在眼里,今日之后,他怕是再无法直视这个儿子了。

  但他还是清醒了过来,狠狠骂道:“逆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晋承佑轻轻松开洛竹,怜爱地问他道:“和我一起,去给我的父亲请个安吧,即使他或许并不能认可你,但到底生我养我一场,不能不全父子孝道。”

  洛竹望着晋承佑的眼中,笑意盈盈:“我有你就好。”

  只这一句,便能让晋承佑为他而死,无怨无悔。

  顾倾墨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晋承佑和洛竹,看着他们两人在自己面前十指相扣,四目相对微微一笑,而后从容地走到皇帝面前,齐齐下跪,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父皇,不!父亲,儿子今天带了儿子的心上人来,给你看看。”晋承佑说这话的时候,望着龙椅上目瞪口呆的皇帝的眼中严重没有一丝的犹豫和后悔,满满都是坚定。

  洛竹也毫不畏惧地望着那高坐龙椅之上的男人。

  那是大晋的天子,杀伐决断,全在他一念之间。

  洛竹恭恭敬敬地道:“陛下,不论今日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今日我要叫您一声,父亲!”

  宴席之上众人都呆若木鸡。

  苏介心里却生出一丝异样的感情,他有些不敢往下想。

  “青青,”苏介压着嗓子,逼出了这么一句,“你知道,是吗?”

  顾倾墨的背忽然挺直了,一声不吭。

  就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苏介却是觉得心都揪起来了:“你究竟想要什么?”他压着嗓子质问道。

  顾倾墨的目光蓦地便冷了三分,哑着嗓子沉声回道:“我想要什么?我想要...倾尽这天下。”

  毫无感情的声音,仿佛一根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苏介心里,却是微微刺痛没有立刻死去,想是要生根发芽,然后烂在肉里,才好让人疼得死去活来吧?

  苏介还想说什么,便瞥见大殿进来一人,是孟春晓,太皇太后身边的人。

  “奴婢拜见陛下,陛下长命百岁,福泽广被。”孟春晓见了礼。

  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宴席上发生之事。

  皇帝却很是给她面子,即使自己正在气头上,仍旧是对她恭恭敬敬的:“姑姑有什么事吗?”

  听得出来,皇帝似乎很是无力。

  孟春晓低着头,一眼都没有看过皇帝,朗声道:“太皇太后听说王离小公子今日也进宫赴宴,故而想同他说会儿话。”

  皇帝的头真是很痛了,此刻太皇太后又要派个大姑姑来他这里要个无足轻重的庶出孩子,愈发有些忍不住头痛,伸出手来支撑着才能撑住。

  皇帝还没来得及将那一阵头痛压下去,孟春晓便又问道:“陛下,不知太皇太后这小小的请求可否被应允?若是陛下不肯,奴婢便告退,若是陛下肯放人,那奴婢便将人带走了,也自会派车将他送回府中。”

  孟春晓如此说,皇帝本应大发雷霆,却是愁眉苦脸地不停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孟春晓说的这些话必定都是太皇太后的意思,只怕原话可能更加难听。

  太皇太后要个人过去陪她坐坐,难道皇帝都能不肯吗?去太皇太后那里坐坐的人,竟然还有太皇太后专门准备的马车给他送回去?这岂止天大的殊荣,还是太皇太后明着在打皇帝的脸?

  皇帝真是殚精竭虑,还三天两头有人要来惹恼他,比如现在,太皇太后便是来看他好戏的。

  “母后既来要人,做儿子的岂有不给之礼?况且母后还专门准备了马车,想必舅父也是能够放心的,”皇帝忍着说道,“阿离?”

  顾倾墨起身,跪到座位外:“陛下,阿离在此。”

  因着顾倾墨的位置有根柱子横在前面,故而皇帝没有看见她,也没有看见坐在她身边的苏介。

  皇帝说道:“既然母后叫你过去陪她说会儿话,那你便去吧,晚间母后会派车送你回去的。”

  顾倾墨应了,使了个眼色给王稚。

  王稚立马站了出来,也请求道:“陛下,能不能让我也去啊?我好久没见过太皇太后了。”

  皇帝摆了摆手:“去吧,在章华台小心些,不要打扰了太皇太后休息,你毛手毛脚的,也别磕着碰着,别摔碎——”

  皇帝说到这里忽然便说不下去了,只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王稚欢欣地应了。

  孟春晓便带着他们俩走了,转身的时候分明看到晋承佑和另一个着青衫的男子齐齐跪在地上,两人十指相扣,她立刻便对宴席上发生的事情有了大致的猜想。

  但她的目光也只是在那紧紧扣着的两只手上停留了一瞬,便视若无睹地走了。

  顾倾墨便跟在她身后,自苏介面前走过。

  其实她看到了苏介询问的眼神,只是有些事情真的就那么重要吗?有些事情她本就没必要说与苏子衿知道的,不是吗?

  他们是什么关系呀……

  顾倾墨昂着头便这么坚毅地走了,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可似乎心里又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萌芽。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洛竹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