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大晋的齐王晋承佑便成了等待裁决的阶下囚。

  这一切竟都是从一个被摔碎的酒樽开始,而后牵连出少府孔廉偷售宫中器皿一大重案,又从宫中器皿被偷售一事牵连出国库空虚,可国库又为何空虚呢?那便要问问身为齐王一党的孔廉孔少府了。

  最后发现竟是齐王通过孔廉之手几乎搬空了国库,刑部的人最后在齐王妃名下一座私府发现大量宫闱之物,在齐王世子名下一座府邸又发现大量金银财宝并房产地契。

  最后,皇帝判了齐王晋承佑斩首示众,齐王府中男子充军,女子贬为官妓。

  皇帝念在齐王妃为大晋皇室育有齐王世子,并对这些事毫不知情,便贬为庶人,永居念慈庵,齐王世子年纪尚幼,交由宗族抚养。

  而那打翻御赐美酒,打碎酒樽的琴师,那个人尽皆知的齐王心上之人洛竹,被处以绞刑。

  只是民间最爱谈论的,还是齐王与那琴师的爱情故事。

  齐王晋承佑行刑那日,顾倾墨去了司音天下,包间里穿了一身蓝色长衫,腰间佩一只鹿角的朱绶山玄玉,头戴斗笠的男子早早地便在那等她。

  顾倾墨笑道:“去了茶楼听书,故而来迟了,阁下这几日可否听过近日流行的话本?”

  那男子喝了口茶,道:“略有耳闻,说的也还真像那么回事。”

  顾倾墨微微讶异:“怎么?难道他们说的还是真的不成?”

  那男子笑了笑:“亦真亦假,谁又知道呢。”

  顾倾墨望了他一会儿,忽而点了点头:“是啊,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道:“其实我喜欢喝酒,想在哪个风景好的地方自己酿点儿酒,开个小酒馆。”

  “然后呢?”

  “然后啊,”那男子的思绪似乎飞出去很远,好久才继续道,“然后等他回家,陪他弹弹琴、品品酒、赏赏花,这辈子就这么过去,我觉得...也不赖。”

  顾倾墨闻言,和那男子一起笑了起来。

  顾倾墨想了很久,还是问道:“陆公子那边......”

  那男子忽然不言语了,屋中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长久之后,他方才道:“我对不住他。”

  送走了那男子,顾倾墨回城路上一直沉默不语。

  ——“我今后是解脱了,盛京的路,真是走的累人。”

  “之前我的先生与我说,或许我应该和你相处看看,我那时候只觉得可笑,现在却是觉得可惜。”

  “今后想找我喝酒,随时恭候。”

  “我可不会喝酒,但是有一个人很喜欢,若是真有这样的机会,我一定带上他去。”

  “好啊,到时我一定要和他一醉方休。”

  “一路走好。”

  “...多谢你,也希望你...能平安顺遂。”

  ……

  “公子?公子!”沐辰喊了顾倾墨两声,顾倾墨这才回过神来,“怎么了?”

  沐辰说道:“公子似乎变了。”

  “什么?”

  沐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担忧,总之公子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顾倾墨没有说话。

  沐辰又问道:“不后悔吗?”

  顾倾墨想了许久,才道:“后悔?这世上最最没有用的东西,就是后悔了。”

  沐辰似乎在想些什么。

  顾倾墨浅浅笑了一下:“做人总是要往前看的,有些东西注定得不到便也罢了,难道没了还不行了?但是有些东西,是自己换个方式就可以拥有的。”

  沐辰道:“公子是说齐王和洛先生吗?其实我有点同情他们。”

  顾倾墨的脸上没有丝毫温度:“这是他们生来就该承受的东西,这是他们的宿命,我也一样。”

  沐辰忙道:“可是公子不也说换个方式?换个身份、换个出生都是一样的意思,所以公子就不能也换个方式吗?”

  是吗?所以一旦不要了这个身份,不要了这个出生,许多东西还是能随之改变的吗?可是她怎么放得下呀。

  “回府吧。”顾倾墨这么说了一句,却久久没有将帘子放下,就在沐辰放弃让顾倾墨改变决定的时候,顾倾墨又说道,“不!去顾右丞相府。”

  这日,顾倾墨刚下学,便看到了走在前面的苏介。

  她自然而然地加快了步子,可还没等她将苏介的名字叫出口,她便听见前面传来苏介的声音:“我劝你们还是离那个琅琊王离远一点,他不过是王家为保面子不得不认回来的庶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肯定千方百计向上爬,你们谁要是被她缠上,可要撕去一层皮肉的。”

  苏介的声音不轻不重,却是刚好令那些陌生的字眼悉数落进顾倾墨耳中,然后不轻不重地砸在她心上。

  那熟悉的声音里满是厌恶与疏离,仿佛那个与顾倾墨说甜言蜜语的不是他苏介!

  顾倾墨的心猛地沉下去,方才看到苏介那一瞬露出的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她用了好大的力气才生生将那笑容压回去。

  是吗?在苏介心里自己就是这种人吗?

  也是啊,哪儿会有无关紧要的人知道了她的身份和手段之后,还愿意和她扯上半分关系的?

  顾倾墨极力克制住浑身的颤抖,在苏介周身一片“她原来是这样的人吗?”“子衿你不是与她交好吗?是不是她做了什么事让你看清了她的真面目啊?”“所以之前她都是装出来的吗?”的话中走上前,在苏介面前停下。

  那一双漆黑如夜般的眸子里射出无比阴沉冷漠的光,淡淡地落在苏介身上,却仿佛已经将苏介的衣服烧出了一个大窟窿。

  “宁王,在下若是没有记错,一直赖在在下身边的,仿佛是您吧?”顾倾墨漠声道。

  苏介沉着目光盯着面前表情坚毅的顾倾墨,内里情愫翻涌,似乎一开口,那些滔天的不忍就要源源不断地宣泄出来。

  顾倾墨冷笑:“贵人就是多忘事啊,不过在下今日却是要教会您什么叫背后不说人!”

  苏介身边那群都很喜欢苏介的世家子弟刚要开口反驳顾倾墨,那些话便被顾倾墨一个冰冷的眼神扫射回去。

  苏介压下心中的波涛汹涌,故作调笑道:“本王什么身份,想要个朋友还要一请二闹三上吊?”

  “啪!”

  清脆的一个巴掌声在连廊里回响,一声一声,都砸在顾倾墨的心上。

  可明明是苏介被顾倾墨打了一巴掌,这么反倒是顾倾墨的脸,火辣辣地疼。

  顾倾墨全然不在意自己是否有失礼之处,高仰着头道:“各位看好了,这只是第一次,若是被我知道还有下次,不管是谁怕就不止是这么一个巴掌能解决了,在下就是这样心狠手黑,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子衿他之前看见你多好啊!虽然是背后不说人的道理,可是你也不能打人呀!”是之前那个二世祖,他跳出来替苏介出头。

  而顾倾墨却是一眼都没有分给过他,冷冷地瞪了苏介一会儿后,便挺直了脊背,抬头挺胸地独自走了。sxynkj.ċöm

  “她怎么能这样?我之前还真没看出来她敢这么失礼。”“她之前不是这样的吧?”“你们是忘了吗?她之前对子衿就爱答不理的,怕是仗着自己是太子伴读,目中无人了。”……

  在四周这些细小的议论声中,苏介那一双出尘的浅灰色眼瞳中映着前方那个挺直了脊背,高仰着头,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氛的顾倾墨。

  那个人影就这样在他沉静的注目中渐渐远去,直到他的脸开始痛起来。

  原来是因为再也看不见顾倾墨了,所以他浑身的不适才都显现出来。

  你看啊,顾倾墨多有本事啊,只是一个孤独且高傲的背影,就能把宁王苏介迷得神魂颠倒,忘记疼痛。

  只是青青啊,别怪我。苏介哀怨地心想。

  而那迈着坚定步伐独远的顾倾墨,虽然挺直了脊背,只是这一次她真的好累,挺直的背好累,还有那颗心,也隐隐作痛。

  之后,顾倾墨就又不去太学院上课了。

  而且是没有期限也没有一个理由的那种。

  “你这么总不去太学院也不是事儿。”阿雾一边泡茶,一边对顾倾墨道。

  顾倾墨呆呆地看着手中的书,她从早上起床后坐在这就在看这本书,然而阿雾就没见她翻过一面。

  “你这面都看了多久了?你是在研究每个字的起源吗?”阿雾调笑道,“不知公子可否研究出了什么?”

  顾倾墨垂下脑袋,将手中虚拿着的书放到桌案上,轻轻说了一句:“昔者仓颉作书,而天雨粟,鬼夜哭,这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起源吗,还用我研究什么。”

  阿雾见她很是不对劲,便递了一盏茶与她,试探道:“太学院里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

  顾倾墨没有去接那盏茶。

  阿雾见她没有否认,继续问道:“在学院里受气了?”

  顾倾墨仍旧是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呆呆地盯着地上的一个点,仿佛要将那块无辜的地方看穿、看死。

  阿雾劝慰道:“你是状元出身的人,身份来历也与太学院里头的那些皇子公子大不相同,他们若是不太喜欢你——”

  “并不是。”顾倾墨低低地应道。

  “那是?”阿雾不解。

  顾倾墨沉重地叹了口气,将阿雾方才递与她的茶一饮而尽。

  “这样的好茶水,哪儿是让你当酒水一般喝的,你这不是白白糟蹋了吗。”阿雾急急地夺过顾倾墨的茶盏,可顾倾墨早已喝完了。

  顾倾墨目光呆滞,任凭原本抓着茶盏的手那么虚抓着,一动不动。

  “那究竟发生了什么?”阿雾愈发觉得顾倾墨不对劲。

  顾倾墨还是不说话。

  阿雾目光一凝:“你去顾右丞相府了?”

  闻言,顾倾墨这才有了点反应,收回了那没有聚焦的目光,轻轻摇了摇头:“不是。”

  阿雾更是不明白了

  阿雾细想一番,猜测道:“那是...淮公子?”

  顾倾墨的目光一闪,那双漆黑如夜的眸子里仿佛即刻便要滴出水来,她的手指不住地抓紧,仿佛这样才可以带给她安全感,她才可能抓牢那本就不在她手心里的东西。

  “与阿淮无关,他...很好。”顾倾墨哑着嗓子答道。

  阿雾更是猜不透了,深思一番,忽然想到一人:“自齐王那事后,王孜大人好像还没来找过你吧?”

  顾倾墨一听王孜的名字,就略微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胡乱应了声:“嗯。”

  阿雾继续说道:“这可不像王孜大人的风格啊。”

  顾倾墨嫌恶地撇了撇嘴角:“不用他动手就有人帮他除去一个皇子,他可是不要太开心。”

  阿雾疑惑道:“王孜大人不是很不喜欢你动手吗?而且你还是利用易城侯做了这一切,又伤害了太子殿下的利益,除了齐王的确是不再足以畏惧,王孜大人怎么说都是要来北苑闹一顿的。”m.sxynkj.ċöm

  顾倾墨没好气地道:“他来北苑折腾我,你很开心吗?”

  “这倒没有。”阿雾浅笑了一下。

  “那你这么盼着他来做什么?”顾倾墨说道,“晋承佑就这么草率地从夺嫡之争中退位了,分明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构陷,可没人为他说话,一个人都没有。”

  “如今明面上就剩下晋承修和晋承偃,晋承修本就是太子,虽在其位却从未谋其职,仗着晋诚喜欢,仗着是从芍山之乱陪晋诚走来的,也做了这么多年太子,不作为,虽然讨不到喜,却也减少了麻烦。”

  “嗯,这倒也是真的。”阿雾许可地点点头。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毁誉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