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紧张地盯着跪在远处的晋承佑。
难道他要在此时弃了那人借他上位?
众人皆战战兢兢,如坐针毡,恨不得快些散了宴席回家去,他们只想明哲保身,这宴席上是否会死一个两个乐师,或者哪个皇子又失了圣心都与他们所忧无关。
皇帝沉默半晌,才发声:“何事,有何异处?”声音里没有丝毫感情。
纵是顾倾墨,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攥紧了手。
晋承佑深深咽了口口水:“父皇,儿臣认为那只用来给,给那位先生赐酒的酒樽,应当是只赝品。”
顾倾墨和苏介骤然明了这摔碎的酒樽究竟是什么原因,只是顾倾墨是松了一大口气,而苏介却是紧张起来。
皇帝又沉默半晌,等到晋承佑都觉口干舌燥之时,才发声问道:“赝品?你想说什么?”
晋承佑又咽了口口水,道:“这刚玉三足酒樽的来历,儿臣也有耳闻,据说是北燕的宿戈大师所造,总共三千只,宿戈大师仙逝后,其中一千只作了陪葬。”
“当年北燕侵犯我大晋边土,武帝亲征,北燕战败,北燕王的贡品之中便有这刚玉三足酒樽,儿臣若没记错,应是一千九百只,而北燕所剩一百只,也在北燕王逝世之时,悉数作为陪葬品入土。”
皇帝沉声道:“说下去。”
晋承佑继续道:“武帝仙逝,陪葬品中便有这酒樽九百九十九只,那这酒樽便还剩九百零一只。”
“所以呢?”皇帝问道,“你想说什么?”
晋承佑稳了稳心神,道:“但这九百零一只酒樽,也许不一定全数在皇城中了。”
此言一出,愈发静默。
苏介凑近了顾倾墨的耳朵:“这是怎么回事?”
顾倾墨挺直背脊,冷声道:“怎么?王爷觉得在下竟能有如此本事,让齐王在这样的场合提起宫闱之物被偷换出宫售卖一事吗?王爷未免也太高看在下了。”
苏介一听她说话语气,便知道她是误会了,刚要解释,晋承偃起来说话了。
“皇兄说话可要负责啊,偷售宫闱之物是什么罪名,皇兄可不会不知道吧?就连买了这些东西的人都是要一并问罪的。”
顾倾墨很是不屑地瞥了身边的苏介一眼,然后冷冷看向远处的晋承偃,目光深沉冷漠,心想这回他怕是会让自己高看一眼!
苏介被她这么一眼,就是再傻也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更加苦恼,想想怎么和顾倾墨修复那本就十分不稳固的“友情”都来不及,哪儿还管得上那边明争暗斗的皇子。
晋承佑很是不耐烦此刻晋承偃插话,轻蔑地道:“你不说话,没人会忘了你前年因‘不熟悉大晋律法’而错判错断的那一桩大冤案。”
晋承偃回京后曾任京兆尹,他判的最后一桩案子的“罪犯”家属,不知用了什么办法,竟然伸冤伸到大理寺去了。
大理寺的人“不小心”将那家属的陈情书送呈刑部,而后“不知怎得”夹到了呈给皇帝的折子里,那“罪犯”家属巧舌如簧,将这桩冤案在民间炒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最后竟是由皇帝亲判。
而后这“书生投井案”便成了大晋前两年最有名气的大冤案,也致使晋承偃从京兆尹这个位置下马,成为众人笑柄。
不过这晋承偃也是个神人,这般被晋承佑明嘲暗讽也不生气,仍旧是一张笑脸,不知是因为其为人处世本就如此,还是因为自以为大局在握,故而仍旧是那副平易近人,满面春风的模样。
顾倾墨却是莫名有些替晋承佑着急,不是传言说这晋承佑心思缜密、步步杀机、心狠手黑吗?怎么晋承偃今日给他下的这么容易被看穿的套,他都自个儿往里钻?陆逐也不在。
这时,刑部员外郎崔尚佑上前,跪拜行礼后道:“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这崔尚佑官职不大,虽是清河崔家人,但直系亲族并非皇亲国戚,只是先前替那些皇子娶了个北魏的郡主,故而今日得以赴宴。
皇帝沉声道:“说。”
那崔尚佑谢过,便对晋承佑道:“微臣只想问齐王几个问题,不知王爷可否如实回答?”
晋承佑有些不耐烦,站起身来,微微侧身朝着那崔尚佑道:“问!”
崔尚佑道:“三月前齐王府中是否办过喜事?”
晋承佑长得俊朗,还是那种锋利英挺的俊朗,使人望而生畏,特别是他皱起眉头盯人时,会让人无形之中感受到巨大的压迫力。
此时,晋承佑听他这么说,便如此皱着眉警惕地盯着他。
“王妃生辰,府中小办热闹一下怎么了?崔员外郎仗着妻家荣光在刑部就任这么一段时日,难道连这也要管了不成?”晋承佑对易城侯一党,从来没什么好颜色。
那崔尚佑头也不抬,继续问道:“那礼部的钱侍郎是否赴宴?”
晋承佑盯着他,模棱两可地道:“钱侍郎?那日虽是个小宴,但宴请宾客之事并非本王管理,何况有些还是贱内母家所请,本王若是将三月前一次小宴的来宾还铭记于心,怕是吃力地很啊。”
崔尚佑面无表情,仿佛只是在刑部例行询问一般:“那不知王爷可否记得当日宴席上的酒樽是府上谁采购的。”
晋承佑听到这里,心下也明了不少此人来意,沉声冷语道:“这些都是贱内主理,本王可还真不知呢。”
晋承偃看上去冷眼旁观,面上微微笑着,眼里闪过的一丝轻蔑却没有逃过顾倾墨的眼睛。
崔尚佑道:“钱侍郎三月前受邀参加齐王府上喜宴,曾在府上用过一种酒樽。”
晋承佑看向崔尚佑的目光中缓缓淬上了毒。
崔尚佑浑然不觉一般:“当时钱侍郎只觉那酒樽触手冰凉,雕文繁复古怪,不像是大晋的东西,却又似曾相识故而心中挂念,有日与我们几位同僚吃酒时说起此事,他顺手问店家讨了纸笔画与我们看。”
“后来我们又随口问起那酒樽之事,钱侍郎却忽然对其闭口不谈,只叫我们快点忘了此事,因钱侍郎前后态度差别极大,故而微臣有很深的印象,今日得幸参加陛下寿宴,这才明了为何钱侍郎在那日之后忽然对此事闭口不谈。”
顾倾墨紧紧盯着晋承佑,苏介却紧紧盯着顾倾墨攥得死死的一双手。www.sxynkj.ċöm
“原来竟是因为那日在齐王府用过的酒樽,竟同今日陛下寿宴所用酒樽一般无二,想来钱侍郎当时觉得熟悉,是因在礼部整理造册时见过这酒樽有些印象,之后又画下它的图稿,看的时间一长便想起来了,故而才噤若寒蝉。”崔尚佑道。
顾倾墨心下思虑万千,在如此严肃紧张的气氛下,夹了一块只有宫中才有的美味佳肴。
晋承偃错眼瞧见顾倾墨品尝新菜的一幕,心中玩味,只是他现在该关注的并不是对自己闭而不见的顾倾墨,故而他只是一愣神。
晋承佑听了这些话后一声冷笑:“崔大人这是想说偷售宫中器皿的是本王?还是想说偷售宫中器皿的卖家与本王相熟?且不论本王府中是否有这等好东西,只是崔大人你对大晋律法还是不够熟悉呀。”
崔尚佑道:“微臣只是如实叙述微臣所见所闻。”
晋承佑冷睨晋承偃一眼,看着崔尚佑道:“崔大人说话前可真要想好这话说出去的后果,妄议、污蔑皇子,污蔑当朝官员,这些都是什么罪名,崔大人作为刑部员外郎,可不能不清楚呀。”
崔尚佑从容道:“微臣是否污蔑齐王,确实口说无凭,不过微臣认为在其位谋其职,吃皇粮便要为民办事、为陛下办事,而不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说一套,做一套。”
晋承修懵了,不知道自己该帮哪个说话,或作壁上观,正想要询问顾倾墨的意思,却见顾倾墨不紧不慢地品尝美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里一阵拔凉,叹服之下便不动声色了。
晋承佑垂目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崔大人如此言之凿凿,不就是想查本王府邸吗?查!随便你查,只要你能搜出一件非御赐的宫闱之物,本王便甘愿受罚,毕竟本王现在大理寺学习大晋律法,也正好看看这污蔑之罪的下场。”
晋承偃这时候站出来了,一双猫儿眼闪着精光:“许是皇兄府上的酒樽与今日宫宴所用酒樽相像,钱侍郎与小崔大人都记错了,太子殿下,您说是吧?”
晋承偃忽然将话头抛给晋承修,倒还真是将毫无防备的晋承修打个措手不及。
晋承偃却不待晋承修说出句整话来,便自顾自地接下去道:“其实皇兄也不必如此小题大做,谁知道是不是送酒上来的侍女偷偷藏了那酒樽,想攒一笔出宫后的私房钱,好嫁个好人家——”
“奴婢万万不敢,这酒樽从柜子里取出来到送酒,就只有奴婢一人碰过,若是奴婢要在上面动什么手脚,不是很容易就会被发现吗,绝对不是奴婢,请陛下明鉴!”方才奉酒与青衫男子的宫女立刻大呼,仿佛惊慌失措。
晋承偃仍旧是一副笑脸,对那跪在地上高呼的宫女道:“你说不是你,那难道还能是接你酒樽的这位琴师先生不成?好了,你不要再狡辩了,这么多人都看着呢,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晋承佑虽有些奇怪晋承偃所作所为,但只要他拉扯自己,也随他去。
但那宫女却还是不肯松口,忽然高呼:“奴婢是一月前才调来尚膳局的,根本还不熟悉情况,而且奴婢早已过了出宫的年纪,外面也无亲人,攒那些钱根本没有用啊,所以绝对不可能是奴婢!”
王稚很是头疼他们这些人的弯弯绕绕,便凑到苏介身边:“你方才是怎么绕过来的?”
苏介道:“假装出去解手,回来便绕到这边来了。”
王稚撇了撇嘴:“那我也用这招出去了,看这局面就没胃口。”
顾倾墨忙道:“现在哪儿还有人敢出去?若是宫里少了什么东西,怪到你头上来你担得起吗?”
王稚很是苦恼:“你看看他们没完没了的,还不知究竟在吵些什么,真是气闷。”www.sxynkj.ċöm
顾倾墨道:“本就与你无关,你吃你的便好了,等会儿太皇太后若传召让我过去,你随我一同便可。”
王稚想了想,只好乖乖坐回位置上,吃了两筷又如坐针毡,叹道:“他们这样不将话说清楚,有意思吗?”
顾倾墨解释道:“易城侯知道让陛下下令搜查齐王府邸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只是暗讽齐王,扰乱齐王方向,太子作壁上观,易城侯看不惯故而祸水东引,想叫人记起那打碎酒樽的乐师是太子请来的。”
王稚听得一头雾水。
苏介对他道:“齐王明显不知道易城侯有恃无恐的筹码,现在只是强撑着罢了。”
王稚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在纠缠什么。
顾倾墨看向那青衫乐师,心中所想与苏介如出一辙。
晋承佑道:“诂易不做京兆尹之后,就连这种小事也处理不来了吗?还是说在其位时,也是如此草草结案才出了那档子事?”
晋承偃谦恭地笑道:“弟弟这也是没有办法,若不是皇兄急急地跳出来猜测是宫闱之物被偷售,谁打碎的酒樽处罚谁就行了。”
“你敢!”晋承佑一声低吼,愤怒地瞪着晋承偃。
众人皆是一怔,不明白晋承佑何出此言。
晋承偃似乎被吓到了:“弟弟只是这样说说,父皇想来也是没有这样想法的,毕竟父皇很是欣赏两位乐师的技艺,又怎么可能会真的处置了他们,顶多就是让他们成为真正的宫中乐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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