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一日,宁王妃顾倾墨于暮时诞下麟儿,宁王苏介为其取名,予。
同日,澜王晋承攸自请之藩一事朝野皆知,而刑部主事许临亦闻听有关澜王一事的朝野传闻。
但不待他前往澜王府将此事询问清楚,皇帝晋诚便下诏敦懿皇后难产而死一案结案,同时擢升此案主审官许临为刑部侍中。
这是连升两级,皇帝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而此时,不知何故,朝中数位老臣都恰在此时告老还乡,其中又大多都是江陵江家之人。
朝中一时多个职位空缺,皇帝便又同时下诏,提升了多位朝臣,其中就有顾逊白提升为刑部尚书。
许临再不识时务,也不是分不清皇帝脸色的榆木,且此案人证物证齐全,王氏也已定罪,还拉下一个太子晋承修,他心中清楚此事背后必定有人操控,然而查到此已是极限。
他便不再提及敦懿皇后难产而死一案,转而投身芍山之乱旧案审查之中。
几日后,澜王晋承攸正式出京,顾逊白携妻相送至离人坡,正遇上早已等候在此的苏介。
晋承攸远远瞧见苏介身形,便早早下马奔走至离人亭中,与苏介互相行礼一番。
他双眼泛酸,刚要说话,便瞧见苏介身后,洛书言与穆思文之间正夹着一名面容可爱的女子。
那女子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正紧紧盯着手中环抱的小布包。
小布包遮挡地严严实实,个头却不小,安安静静的,像是正睡得香。
晋承攸便笑道:“是阿予吗?快抱来给我看看。”
苏介便忙回身,小心翼翼地从晓艾怀中抱过那孩子,再护送着递给晋承攸,眼珠子一直盯着那小布包,紧张地眉头都皱起来了。www.sxynkj.ċöm
顾逊白的妻子,十二公主宏景瞧见苏介那紧张神色,便掩嘴笑道:“哥哥瞧瞧子衿那紧张样儿,像是生怕哥哥夺了阿予便要策马去澜州了一般。”
众人闻言,都瞧着苏介笑起来,苏介也觉好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道:“这是青青怀胎十月,忍受常人不能忍受之痛才辛苦生下的我们的孩子,这是她给予我的最好的礼物,我自然万般呵护。”
晋承攸点头,顾逊白也看向身旁的宏景,宏景与他四目相对一瞬,便微笑着垂下目光,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已有些显怀的小腹。
苏介对晋承攸解释道:“青青产后虚弱还未恢复,不便相送,原本若是你再晚几日,还能赶上这孩子的满月酒,而今这般匆忙,也只好让我带着阿予来此地等你,让你抱抱这孩子。”
“王妃有心了,还请子衿替我向王妃道谢,”晋承攸盯着怀中的苏予,目光之中满是爱怜与欢喜,“王妃身体要紧,旁的都是次要,倒是我连累了王妃为我忧思劳神。”
“这是哪里话,”苏介微微蹙眉道,“你我至交知己,怎得这般生分?”壹趣妏敩
晋承攸却苦笑了一下,盯着高高抱在脸颊边上的苏予叹道:“我这样不祥之人,阿予见我,怕是要沾染不祥之气。”
苏介还未说话,一直大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安静地盯着晋承攸的苏予,忽然“咿呀”了一声,便伸出一只肉乎乎的粉嫩小手,摸了晋承攸的脸一把,而后“咯咯”笑了起来。
晋承攸被这温暖的小手一抚,整个人愣住了,众人也看呆。
倒是宏景开口道:“阿予都不肯哥哥妄自菲薄,孩子的眼睛最是看得透彻,哥哥可明白?”
晋承攸的眼眶忽然一酸,盯着苏予的双眼也模糊起来,便下意识地将脑袋埋进了苏予的小布包内。
晓艾刚要伸手制止,洛书言便牵住了她的手,在她耳旁轻声道:“王妃之意在此,王爷也还在呢。”
不多时,晋承攸便将头抬了起来,一双秀气的眼睛如同水洗过般清澈明净,一如从前顾倾墨初见晋承攸那般纯真。
他盯着怀中的苏予,苏予也笑着盯着他。
苏予生的白皙粉嫩,十分惹人怜爱的好模子,晋承攸看得高兴,不由自主地伸手点了点苏予的额头,苏予便舒服地眯缝上一双大眼睛,双手握成粉白粉白的肉乎乎小拳头,甚是可爱。
晋承攸逗弄了苏予一会儿,便不舍地将苏予抱还给晓艾,对苏介笑道:“子衿,回去吧,阿予年幼,外头风大,不宜久待。”
苏介叹口气,冲晋承攸张开双臂。
晋承攸上前紧紧地抱了苏介一下,在苏介耳边轻声说道:“这是我的选择,你不必过分自责,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道路,我的这一条,我很满意,只是辜负了你。”
苏介重重地拍了一下晋承攸的背,便松开了他,而后递与他一枚坠子。
苏介正色道:“子瑜,此去山高路远,你要万事小心,不论有任何事,都务必拿着这玉佩去无论何处的鹤归堂。”
“鹤归堂?”晋承攸拿起那坠子细看,只见是一枚里头凝着孤鹤凌空青玄玉的琥珀坠子,他怪道,“那不是天下第一医馆吗?”
苏介点头回道:“鹤归堂在大晋各城都有开设,甚至于后燕、北魏等地,鹤归堂堂主是青青的至交好友,这坠子是青青嘱咐我务必要给你的。”
他紧紧抓住晋承攸的手臂,低声说道:“青青让我嘱咐你,出门在外,多一点庇护与退路,总比当真两手空空要好,你是要作传世诗书画卷的人,但也该知道朝中污浊、生活多艰。”
“子衿,我——”晋承攸紧蹙眉头,刚要开口,苏介便打断他的话,低声急促说道,“就算你不争那个位子逃到澜州做个隐士仙人,你也仍旧摆脱不了皇子的身份。”
“江山未安,前途险阻重重,你这一去,来日不知还会有多少麻烦接踵而至,我未曾替你安排妥当的,她这个做夫人的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为你隐世文士的阔坦大道保驾护航。”
“子衿!”晋承攸双眼含泪,反手紧紧握住苏介的手腕,一手捂脸,“你别说了,你何曾欠我!明明是我有负于你,是我有负你的期望!”
苏介只冲他笑笑,一如当年少年温和模样:“是我思虑不周,替我为你想到,这是青青待我的情谊,我自会用余生来偿还她。”
两人话别,最终各自饮了一杯酒,晋承攸便真正启程离京,远赴澜州。
苏介与顾逊白几人在离人坡望着远去的晋承攸直至一个小点,再慢慢地什么也看不到了,方才一同回城。
路上,晓艾轻声问洛书言道:“澜王殿下...好像很喜欢小世子?”
洛书言点点头,叹道:“澜王殿下的王妃,当年也是难产而死,一尸两命,听说...稳婆拉出那个孩子的时候,是一位已经足月的小世子。”
晓艾垂首,望着怀中安睡的苏予,叹了口气:“怪不得,从未见澜王殿下带着孩子来宁王府。”
而后一路无话,各自归府。
芍山之乱旧案,原本一直没什么进展,也不知当真是因年月太过陈旧,或是查案之人不敢深查,还是有心之人暗中作祟之故。
直到许临插手此案,他雷厉风行的作风一以贯之。
先是连日走访当年涉案之人,再是搜寻当年芍山之乱遗孤,又派人去往芍山搜证,连当年顾枍驻守的北疆都不放过。
然而这般搜查,犹如大海捞针一般,及其耗费人力不说,成效颇微,许临又只是个刑部侍中,难免要惹人非议。
一日上朝,便有谏议大夫就许临插手芍山之乱旧案一事弹劾许临,言其劳民伤财、大动干戈、不敬上官、不守本分职责,反倒去担忧别人的案子等数条罪名。
谁料平日里甚少言语的苏右丞,却在此时开口,为许临说话。
几名谏议大夫立即枪指苏右丞,言其窝藏旧案逃犯、逆臣贼子、首鼠两端等罪名。
因顾倾墨身份朝野皆知,而顾倾墨又是苏右丞的儿媳。
但当年顾醴因芍山之乱一事戴罪身亡,接任右丞相一职的便是苏朗,朝中与顾醴交好之人颇为怨恨苏朗,甚至有人认为苏朗也在背后谋害了顾家。
苏右丞与此事本就休戚相关,此时开口,的确不大适宜,惹了那群酸儒言官好一顿唾弃。
但他宦海沉浮几十年,官至宰辅,今日这般出错,朝中口舌伶俐的,譬如礼部尚书曲蔚这般圆滑之人,便立刻出列禀奏其他事项。
此事便就在早朝草草揭过,倒是许临上了心,下朝之后立刻找那些骂苏右丞首鼠两端之人问话,倒吓了人家好一大跳。
未等许临查出些名堂来,苏予的满月宴倒是先风风光光地在盛京办了,不止请了皇亲国戚,还请了许多朝中重臣,其中就有朝中新贵许临。
而作为顾倾墨名义上的小叔,王孜自然到场。
这还是王孜第一次入宁王府,与前厅一众人潦草寒暄几句,便追着晋承偲往后院来了。
他原本也就是碰个运气,听说顾倾墨产子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碰什么运气,直到远远瞧见顾倾墨倚在暖炕上。
身上倒还是从前那副怕冷模样的穿法,却大开着窗子,窗口摆了一瓶红梅,刚好叫王孜能够透过那枝桠看到她。
顾倾墨身前的俊朗少年直勾勾地盯着她说了一句什么话,她便微微转过脸,笑着回了一句什么,还拿起手中的书籍轻轻拍了他的额头一下,却又端起一碟子糕点蜜饯放到那少年面前。
那眉眼依旧如昔,一丝一毫都看不出生过孩子的模样,雪色衬着红梅,红梅又衬出她白皙肌肤里透出的红润光泽来,但那笑容却是他从不曾见过的陌生东西,险些要叫他以为看错了人。
一瞬回过神,却意识到这世间哪有人能再复刻顾倾墨这般张扬明艳的绝世样貌,更遑论那柔和笑颜都未能遮掩的孤傲气度。
前厅那般吵闹,声音一阵阵传到后院里来,都仿佛被顾倾墨生人勿近的疏离气质隔绝在外,那是他此生只在顾倾墨身旁感受过的。
王孜一时感到欣慰,那苏子衿虽无用,却到底不会亏待顾倾墨,顾倾墨仍旧养的这般好,甚至好像比从前更好。
但他瞬间便又生起气来。
苏子衿怎么能让顾倾墨呆在开了窗的窗边吹风?当真是不像话!
他一着急,往前走了两步,未及回过神,晋承偲便已看到了他,当即叫出了声:“王将军?您怎么到此处来了?”
王孜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一时怔在原地,心还未砰砰跳起来,便见顾倾墨缓缓转过了身来,那双仍旧带着浅淡笑意的如黑磁石一般的黝黑眸子,里头射出来的精锐目光,缓缓落在了他的身上。
那双令他无比熟悉的能够勾魂摄魄的双凤眼,与他狭长的眉眼对上。
他的心一瞬间失声。
却又在同一瞬间,他的脑子里蹦出来一个想法:那笑意在落到他身上时,瞬间灰飞烟灭。
王孜当真怔在了原地,呆若木鸡。
他想:真恨呐!
可还未待他开口,顾倾墨的目光便从他身上落到更远处去,却瞬间生出熠熠光辉,当真是瞬息之间,光芒万丈,连带她那张明艳张扬的锋利脸庞都变得愈发生动柔和起来,更显得迷人。
他瞧见顾倾墨在喊:“夫君。”
那不是他,自然不是他。
苏介从他身旁走过,回了顾倾墨一个极致温柔的笑容,方才回身向他点头示意道:“王大人怎么在此处?”
王孜根本不知道此后发生了什么,直等到他浑浑噩噩参加完顾倾墨孩子的满月宴,狼狈地逃回王府,一个人躲到北苑的湖心亭上直至暮色四合。
他都不知道他在那之后究竟和谁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可那顾倾墨留下的阿雾却偏生不叫他安稳,直直闯进湖心亭,与他道:“方才陛下在宫门下钥前一刻下诏,册封十四殿下晋承偲为东宫太子,以固国本,此时盛京人大抵都已知晓。”
王孜呆呆地望向阿雾,红着一双眼,不知是困乏太过,或是旁的原因,却生生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分明就是他所希望的,又或者,是她所希望的。
阿雾似乎毫不在意他,自顾自地道:“不知今夜,有多少人能睡个好觉,又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说完,阿雾便起身离去,不再搭理这闯入北苑的冒失狂徒。
王孜望着那背影,却渐渐看到了王孤,又好像看到了顾倾墨,到最后,他也分不清他究竟看到了谁。
他恨恨的,开口如诅咒般吐出几个字:“我都不会叫他们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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