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承偲入主东宫不久,皇帝不但对他愈发重视,甚至还逐渐将从前不曾交与废太子晋承修的政要,也一并交与他练手。
朝中众人都知晓晋承偲一直跟着顾倾墨读书,也清楚先前皇帝命顾倾墨作废太子晋承修伴读的用意。
虽则顾倾墨早已不是太子伴读,但而今晋承修从太子走到穷途末路却是不得不让众人震惊。
联想到一直跟着顾倾墨读书,安静本分的晋承偲却在皇帝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平步青云,步步高升,实在是不能够不引人猜测。
于是一部分言官便又以“太子不应过早干涉政务”为由,妄图来桎梏晋承偲,也为打消顾倾墨这个早已算不得顾家人的顾家人带给朝堂的影响。
晋承偲却偏不如他们的意。
顺着顾倾墨的意思,晋承偲既不去理会外界评判,也不争辩,只老实本分地做好分内之事,以及将皇帝吩咐的事一件件细心完成,倒像是朝中那群草木皆兵的老鸭子小人之心一般。
皇帝原本一直无视那些言官的弹劾。
然而谏议大夫变本加厉,竟在朝堂上直言晋承偲出身尴尬,提及其母婉弋夫人的兄长乃是顾枍授业恩师一事,论及如今顾倾墨倾囊相授晋承偲,只怕是来者不善、早有预谋。
谁料皇帝终于在此次龙颜大怒,直接将折子摔到了那人脸上,进了已逝的婉弋夫人的位份至贵妃不说,还破天荒头一遭怒斥刑部查案不利,申责芍山之乱进度缓慢。
顾逊白因身份尴尬不曾插手此案,而许临高升后一直事必躬亲,抢在顾逊白尴尬之前便出列回应皇帝的雷霆之怒。
可话未过半,皇帝竟突然在早朝上背过气去,直直躺倒在了龙椅上,将满朝文武吓了个魂飞魄散。
太医院太医全数急急涌入皇帝寝宫,连休假在家的都赶了回来,数九寒天跑出一身满头大汗。
朝中重臣哪还有心思吵架,全数守在寝宫外等待情况不说,相互打探之下,又各自暗中将国丧后事准备下去,面上却只是着急担忧皇帝病情,丝毫不显山露水。
太子等人身在寝宫之中亲自照料。
谁料皇帝醒转后,对着晋承偲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要见顾倾墨。
晋承偲愣怔须臾,方才迟疑着命人去传召,又特意给顾逊白使了眼色。
顾倾墨接旨后,出了片刻神,还是苏介捏了捏她的手方才醒转,却仍旧瞪着一双双凤眼,里头尽是少见的茫然无措。
“想什么呢?”苏介将顾倾墨冰冷的一双手握进怀中揉搓,柔声问道。
顾倾墨垂下眸子望着屋外厚重的积雪,轻声道:“许临在朝堂上说了什么,竟将他气昏过去?”
苏介瞥了一眼身侧的洛书言,洛书言当即上前回道:“许临前些日子派人去了芍山,应是在那搜查到了些什么。”
顾倾墨微微蹙眉:“就这?”
苏介将晓艾拿过来的大氅与顾倾墨穿好,搂着她往外走去,在她耳边轻声道:“姑母来的消息,说陛下近日来一直不大好,想来操劳半生,临到此也是急了。”
顾倾墨却摇着头道:“你哪里知道他,他在阿予满月宴上封十四入主东宫,便是要向我宣战,十四当太子来这段日子,朝中哪一天有减少过对我居心不良的猜测?”
“好在太子殿下任劳任怨,陛下所派之事皆完成的极漂亮,”苏介拍拍顾倾墨的背,“你不要担心,这是你选的人,错不了,再不济也还有我在。”
顾倾墨上马车后深深地望了苏介一眼,仍旧没有将那句话问出口。
想来也是,自己去瞧,一目了然的事,何必各自添堵。
叹口气进了马车。
苏介望着马车缓缓向前驶去,心中总觉得堵了一块大石头,不能落地,叫人心不安。
可顾倾墨近日正处于风口浪尖上,他实在不能给顾倾墨更多压力。
正巧这时,拐角跑出来一个小童,冲着苏介而来。
穆思文瞬息便将那小童拦在十步开外。
小童却乖觉地很,立刻冲苏介喊道:“三公子派我来给宁王殿下带句话!”
穆思文回首请示苏介,苏介便点点头。
那小童上前五步,便从怀中拿出一块刑部的令牌在手中,而后才近苏介的身。
他低头凑在苏介胸前低声道:“宫里的大人们,都暗自备下国丧事宜了。”
“!”苏介心中猛地一沉,沉默片刻,开口道,“本王知道了,替本王谢三公子一声。”
那小童沉着地躬身退下。
“书言。”苏介轻声唤道。
洛书言当即上前:“王爷有何吩咐?”
“后燕那边安排好了吗?”苏介轻声问道。
洛书言顺着苏介的目光,往长街尽头消失不见的马车望去,点头回道:“一切早已安排妥当,只等王妃了了盛京的事,咱们便可以启程了。”
“但愿如此...”苏介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问穆思文道,“王容离今日在宫中吗?”
穆思文蹙眉思索片刻,回道:“他今日上朝,此刻应当与众大臣一同守在陛下寝宫外。”
苏介缓缓点了点头,长出一口气后,吩咐道:“你让人守好王府,再带上阿予,调些人手去母亲那照应,母亲若问起来,说在操练即可。”
苏介又对洛书言道:“让艾姑娘去请阿雾先生,劳烦他走一趟司音天下,就说陛下传召青青入宫,却不知何事,他们自会明白。”
苏介脑中飞快思索,片刻后又对洛书言道:“同艾姑娘传达完后,你再以本王的名义去长乐公主府请小公爷,你们一同去安郡王府,就说陛下早朝昏厥,太子侍奉在侧,朝中大臣已备后事。”
“王爷?”洛书言面露惊慌。
苏介却不让他说完,便立刻道:“让沈伯给本王备车,青青一人入宫本王总放不下心,本王要去看着王容离等人。”
“王爷!”穆思文正欲制止,苏介便横了他一眼。
洛书言见苏介意已决,只好应声去做:“是。”
顾倾墨一入皇宫,便在人群中引起了一股骚动。
她在殿外瞧见顾逊白,只见顾逊白往边上点了两下头,她便瞧见王孜正一身朝服,泰然自若地站在人群一旁。
皇帝寝殿外,是大晋皇帝自古以来的亲卫军——羽林卫,并非王孜的守城军神策军。sxynkj.ċöm
顾倾墨点头示意,便入殿去。
她不可能让晋诚死的那么早,芍山之乱还未翻案,晋诚也还未向天下人承认他自己的罪行。
顾倾墨走过晋承偲身旁,晋承偲刚要上前与她说话,便被她用眼神警告制止了脚步,只茫然地停在原地望着她,一双狗狗眼眼尾嫣红,白皙的脸湿润一片,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顾倾墨也不管晋承偲是否真心落泪,抬首便是对晋承偲身后之人道:“怎么伺候太子殿下的?而今虽已是春日,外头这般大雪你瞧不见?是要将你的眼珠子戳出来扔到外头,方才晓得给主子添衣?”
那奴婢何曾见过顾倾墨如此疾言厉色,吓了一跳,忙跪地讨饶。
还是晋承偲开口,她才如蒙大赦,即刻回去拿衣服。
晋承偲原要谢顾倾墨,顾倾墨便开口轻声道:“今日朝堂之上许临说了什么?”www.sxynkj.ċöm
晋承偲愣了一下,下意识四顾,瞧见室内已无闲杂人等,方才快语回道:“许临说,芍山周边村民皆言顾右丞是好人,当年芍山之乱必定是被冤枉的,还有人愿意为他作证。”
“为何?”顾倾墨蹙眉。
晋承偲立刻回道:“他说他找到一户村民,那家的阿公说当年芍山之乱前几日,顾右丞一直住在他们家。”
顾倾墨瞬间睁大眼睛。
晋承偲快语道:“后来芍山忽然打起来,村里的人都不敢出门去,可顾右丞硬是要回山上,他们才知道原来在他们家住了几夜的,是大晋赫赫有名的神探顾右丞。”
闻言,顾倾墨直接愣在原地。
晋承偲环顾四周,快语道:“许临说到这,父皇就昏了过去,后续之事只能等许临回刑部才能知晓,姐姐,快来人了,你该进去了。”
顾倾墨咽了口口水,点点头,对晋承偲嘱咐道:“朝臣既都听到此,难免有人会对许临不利,找机会让三哥看顾好许临,此人万不可出事。”
晋承偲连忙应下。
顾倾墨进内殿前,又回首对晋承偲嘱咐道:“让三哥也一同查查江家,若是他们手脚不干净,我便连着从前的帐一起算,亲自替他们祖宗清理门户。”
未待晋承偲反应过来,顾倾墨便已长驱直入,进了皇帝寝宫,背影冷漠而决绝。
这般无情的言语从顾倾墨口中说出来,晋承偲听的愣了,却忍不住渐渐笑出声来。
这才是他熟悉的姐姐,骨子里刻着阴戾的煞气,要叫人饮鸩止渴,不得好死也趋之若鹜。
为晋承偲拿衣服回来的婢子,掀开帘子便看到的是晋承偲捂着面孔弯下腰的一幕。
她急忙跑上前为晋承偲搭上披风,关切地问道:“殿下怎么了?”
抬眼却见到晋承偲露出的那一只眼睛猩红充血,那蜿蜒的血丝仿佛能将人网罗其中,食人性命一般。
她的心猛地一惊,下意识想要逃开,却生生止住这不合礼数的想法。
晋承偲也不知究竟在哭还是在笑,捂着脸的手不曾拿下,只用那只指缝中露出来的眼睛盯着那婢子。
开口,嗓音沙哑地可怕:“陛下宣刑部尚书与刑部侍中进殿。”
晋诚正躺在床上,由一名太医喂着药。
顾倾墨进殿后与晋诚四目相对的一刹那,晋诚嘴中的药汁竟顺着他充满细纹的嘴角蜿蜒而下,淌了一脖子。
太医瞬间如大难将至一般,颤巍巍地拿起手绢赶忙去擦,却不敢抬眼瞧晋诚的模样,胡乱擦了一气。
顾倾墨站在原地看着此事发生,甚至还走近了两步,盯着那太医垂着脑袋给晋诚擦拭药汁,却并不行礼,眼神也毫不避讳地盯着那太医慌乱的动作,神情冷漠,甚至于死寂。
“下去。”晋诚沉冷的声音响起,到不知这究竟是对那太医的恩赦,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叫那太医心中惴惴不安,却不敢开口询问解释。
太医收拾完东西正要走,回首便瞧见顾倾墨正站在屋中,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站了多久。
他只思量片刻,便将端起的汤药复又放回了床头的桌案上,向顾倾墨微微颔首示意,问安道:“老臣拜见王妃。”
而后便一路小跑着出了门。
顾倾墨却只是站在内殿中央,盯着床上那个两鬓斑白,十分衰老的人。
目光冷漠疏离,一丝温度也无,就好像是在看一件毫无温度的死物,因而目光才被染上了那样的寒冷,叫人看了心寒畏惧。
晋诚却知道,顾倾墨此刻心中必定翻江倒海,丝毫不像面上那般镇定。
她从小就爱装。
晋诚见顾倾墨站在屋中毫无动作,却也不奢望顾倾墨能够主动给他喂上一碗治病的药,便也将药的事放下,艰难开口道:“过来,坐到朕面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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