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王氏毒害先皇后那日,先皇后分娩那殿中其实还有别人!”
“谁啊?你从何得知?”
两名宫婢端着浆洗过的衣裳,从尚衣局往后宫去,途径一处花园,便故意走的慢了些,好凑在一起说会儿闲话。
提起这话茬的方脸宫婢惊愕道:“宫里都传遍了!我听说...那日澜王殿下就在那殿中。”
“什么!澜王殿下?”另一名圆脸宫婢惊呼出声,立刻叫那方脸宫婢捂住了嘴,她回过神来扒拉下方脸宫婢的手,忙低声问道,“你从哪儿听说的,那澜王殿下看到当日之事了?”
消息灵通的方脸宫婢摇头叹道:“谁知道呢,不过我觉得他没准儿就看到了,不是据说一开始揭发此事的是个宫婢么?后来寻到的证人也都证实了此事,没道理他同在其中却一无所知吧?”
圆脸宫婢皱眉思索半晌,却意外的分辨道:“可当时澜王殿下...也不过十岁出头吧?就算他当日当真看到了,兴许小孩子家心智不成熟,也没把这当回事儿呢。”
那方脸宫婢即刻嗔斥道:“你可别这般红口白牙胡说,替他开罪——”
“我怎么就成了替澜王殿下开罪了?”圆脸宫婢忙打断那方脸宫婢所言,“且不说此事究竟是否构成澜王殿下的罪孽,当年之事去时良久,记不清了也是有的。”
谁料方脸宫婢严肃了神色,拉着她手腕的手也松开了,正色道:“你是不知道,此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环视左右,瞧着这花园中连一只猫儿都没有,才拉着圆脸宫婢在一处山石前处停下。
她道:“当年一尸两命的乃是先帝的敦懿皇后!而今查实害死她的又是当今圣上的贵妃,那在当年,贵妃也还只是乐昌君府的侧妃罢了,一个侧妃,为何要害夫家嫂嫂?更何况,她们还是堂姐妹!”
圆脸宫婢叫她说的怔在原地,一对细眉皱起,疑惑不解。
那方脸宫婢也不知是开了话匣子,还是旁的什么原因,继续说了下去:“而今朝中又正好在查当年芍山之乱旧案,那是什么事儿你该当清楚。”
她叹道:“两件事的时机如此之巧,太子都在此事上折了,若是澜王当时就在敦懿皇后身旁,却多年瞒报此事,就算像你说的那般,可而今开案许久仍旧不见他主动提及旧事,这又该是多大的罪孽,谁人说得清呢!”
方脸宫婢这三言两语的,顷刻就将那圆脸宫婢吓得脸色苍白,微张着一张樱桃小嘴,半日不见合上。
方脸宫婢看吓也吓过了,忙又柔声劝道:“姐姐话虽说的伤人,却是实打实地为你着想。”
她拍拍圆脸宫婢的后背心口,抚慰道:“我晓得宫中多的是倾慕澜王殿下那般翩翩君子的,但咱们什么身份?他金贵时咱们配不上那尊位,若是一朝落魄,咱们也还是提起脑袋,谨小慎微安守本分更实在,你说是不是?”
那圆脸宫婢因方脸宫婢一席话满脸神伤。
两人在此地站了会儿,方脸宫婢才拉起微微缓过神来的圆脸宫婢走了。
谁也未曾注意,不多时后从那山石后头走出来的人,将她们之间的对话,听了个一字不漏。
那人正是晋承偲。
他从花园中出来,不过在原地思量片刻,便即刻去了宁王府中寻顾倾墨,在路上将前几日王孜所言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要与顾倾墨商议一番。
“姐姐,如今流言到了这个地步,此事还能善了吗?”晋承偲将在花园中所闻悉数告知顾倾墨,便端正着神色等待着顾倾墨的回话。
顾倾墨倒出第一道雾离,递与晋承偲一盏,直言回复道:“此事尚且不知真假是一回事,传到这份上,追根溯源难于登天又是另外一回事,若说善了,你瞧瞧而今这局势。”
晋承偲双手一紧,怪道:“若要我说,此事八成是假。”
顾倾墨立刻看他一眼,问道:“何出此言?”
晋承偲也不回避,解释道:“那许临审查此案虽用时不多,却也算是实打实地彻查了吧?就连旧时的稳婆都能让他在一夜之间掘地三尺挖出来了,那怎么连那日殿中有个十哥都发现不了?”
他伸手攥住顾倾墨递与他的那盏茶,小心谨慎地措辞道:“承偲见许临为人,还是十分细心谨慎的,若他知晓当日十哥在殿中,必会寻十哥询问当年之事。”
“可他没有。”顾倾墨接话道。
晋承偲点头,盯住顾倾墨道:“对!当年的证人都没有爆出十哥在场的证言,而今宫中却盛传十哥当日在场的言论,这若不是有心之人蓄意传播的谣言,承偲实在想不出还能有什么缘由。”
顾倾墨听着晋承偲所言,指尖轻点膝盖,沉默了片刻,却开口问道:“若依殿下所言,又是何人要害澜王殿下呢?”
晋承偲拿起茶盏,看了顾倾墨一眼,回道:“争储之人。”
闻言,顾倾墨立刻掩嘴笑了起来,一双灵动的双凤眼紧紧盯着面前的晋承偲,其中带着算不得讥讽的笑意,开口道:“那殿下认为,此乃好事,还是坏事?”
晋承偲不解其意,呡了口茶后,缓缓下咽,方才开口回道:“承偲不才,认为此乃多此一举。”
“哦?”顾倾墨略一挑眉,笑道,“愿闻其详。”
晋承偲放下茶盏,盯着顾倾墨有节奏敲击膝盖的手指道:“父皇膝下有才学、能堪大任者,本就寥寥,而今就连子嗣都稀薄至此,太子废黜,父皇对于东朝的选择愈发稀缺,承偲只需静待时机即可,不需主动出手。”
“这是姐姐为承偲铺就的东宫之路,也是姐姐所渴望的太平盛世的开端。”晋承偲抬眼望向顾倾墨,沉声说道。
“十哥是文人君子,善良忠直,却不入世俗,承偲斗胆,认为他绝非帝王之位的上佳人选,”晋承偲的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顾倾墨,“但不论是他与宁王的情谊,或是姐姐对他的赏识,都不至于让他入争储这条险路。”
“谣言一事的谋划之人,想来是看轻了宁王与姐姐,所以承偲认为,此乃多此一举,不过是让姐姐看了场笑话。”
顾倾墨与他对视良久,方才垂下眸子,她心中百转千回,却最终只是笑道:“子衿,你认为呢?”
闻言,晋承偲浑身一震,睁大了他那双晶莹的狗狗眼,略带一丝慌张地望向顾倾墨的身后。
帘幕轻掀,苏介面无表情地自内向外踱步而出,落座在顾倾墨的身旁。
苏介向晋承偲微一点头,轻叹道:“十四殿下所言,本王在内已听清楚了。”
顾倾墨将三人的茶盏都盛上第二道雾离,笑着对苏介开口道:“我这学生,日后还望宁王殿下多多关照。”
苏介捏着顾倾墨递与他的茶盏,深深地凝视了顾倾墨一眼,方才将目光落回茶盏上,而后轻轻地吹着上面的热气。
他微微呡了一口,问道:“十四殿下,近些日子,王孜大人可有去找过你?”
晋承偲一愣,忙看向顾倾墨。
只见顾倾墨也正盯着他。
晋承偲无法,只好如实开口道:“太子哥哥废黜那日,王将军曾去见过我,以加冠建府的名头,让我等待入主东宫的那一日,算作他送与我的生辰礼物。”
“那便是了,”苏介判道,“他失了太子,王家在宫中的权势又遭此事摧折,他再不另择明主,便也不是他了。”
“他从前辅佐太子?”晋承偲下意识出声问道。
话甫一出口,他便噤声望向顾倾墨,心中吓了一跳。
顾倾墨却不当回事,只道:“故而,王孜便绝不会是以敦懿皇后旧事暗害晋承修之人,而此事背后真正的主谋,却需面对我与王孜两方的攻伐。”
晋承偲缓了口气,问道:“那十哥的事,而今又该怎么处置?”
顾倾墨看向苏介,苏介却垂下了眸子,望着手中茶盏内茶色清澈的雾离,上头氤氲着迷蒙雾气,像他的至交好友此刻所遇之事一般。
他沉默片刻,开口道:“谣言止于智者,今日午间,子瑜已进宫面圣,请求之藩澜州,想来这时,陛下已经恩准,子瑜也该筹备着出京事宜,留时不多了。”
晋承偲的心底,因苏介这番话,蓦地生出一股复杂情绪来,像是苏介淡然语气之中蕴含着太多的哀愁,浓郁地竟能让他也共情起来。
他不适地微微改动坐姿,心中憋闷着一股子气。
顾倾墨闻言,悄悄拉住了苏介的衣袖,望着他宽慰道:“澜州虽路远,却是个好山好水的地方,最是适宜居住,夫君不必担心。”
苏介点头,牵住顾倾墨的手,便未再松开。
晋承偲瞧见他们底下动作,眼神一紧,心中即刻生出一股比先前更加肆虐的不悦来,便告辞了。
苏介送走晋承偲,回到顾倾墨处,刚要说去瞧瞧晋承攸的话,便见顾倾墨一脸正色地端坐在主位上,一双双凤眼紧紧地盯着他。
还不待他生出疑惑,顾倾墨便直言开口道:“澜王殿下,当日究竟是否在敦懿皇后身边?”
苏介一怔,怪道:“夫人为何这般问?”
顾倾墨冷声道:“方才承偲在此处,我不便说出那谣言的另一种可能,而现在他走了。”
她抬眸盯着面前的苏介,沉声问道:“我想问问我的好夫君,大晋尊贵的宁王殿下,敦懿皇后难产而死那日的真相究竟为何?”
苏介双目一紧,几乎要瞪出眼泪来。
此事如鲠在喉,在他心中埋藏多时,他实在不愿顾倾墨而今怀着身孕还要这般操劳,他想替顾倾墨承担那些本就不该顾倾墨承担的责任与重量。
可顾倾墨总是这般慧眼如炬,叫他毫无办法。
苏介缓缓垂下眸子,沉默地站在原地,心中百转千回,却始终绕不出个头绪,又或者说,他早已准备好了这一日,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顾倾墨见他面色痛苦,起身走到他身旁,缓缓牵住苏介的手,放到自己高耸的肚子上,轻声道:“若我想要知道此事,你说与否我也有的是法子知道,但我今日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她掰过苏介的脸,盯着苏介那双满含哀愁的单凤眼,柔声问道:“子衿,那日敦懿皇后的寝殿内究竟发生了何事,澜王殿下又究竟是否在内?”
苏介盯着面前他无比熟悉的绝色容貌,心中清楚,顾倾墨既将晋承偲之事和盘托出与他,便是当真与他交了心,从此再无半分保留,也是要他将心中所藏之事悉数告知。
他猛地将顾倾墨拥入怀中,沉默无声半晌,方才将顾倾墨拉开,回复道:“那日,是长乐公主,带着要去明山作画的子瑜,前往明山的寺庙中,为她自己腹中的胎儿祈福。”
“长乐公主?”顾倾墨瞬间蹙眉,“是...是承逸的母亲?”
苏介缓缓点头,说道:“当时太皇太后还是皇太后,她即将大寿,子瑜听说明山美景绝伦,便欲作画献寿,他母妃景令皇贵妃与长乐公主交好,而长乐公主素来有去明山祈福的习惯,便由长乐公主带他前往。”
“这是澜王殿下亲口告知与你的?”顾倾墨追问道。
苏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不料子瑜当日一味追寻美景,从山坡上滑落,摔破脑袋昏迷过去,长乐公主得知此事动了胎气,当时她还未足月...最终难产诞下死胎。”
“什么?”顾倾墨惊得倒退一步,睁大双眼,紧紧盯着苏介,“可承逸,承逸他,他分明好好地......”
苏介拉住顾倾墨,抬眼盯着她,目光之中千般情绪,却不言语。
顾倾墨一瞬明了,长喘两口气,立刻严肃了神情:“此话是谁告知与你,是否还有他人知晓?”
苏介缓缓摇头:“都料理干净了,原本敦懿皇后就将此事清理地几乎没有一丝痕迹,到而今只有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
顾倾墨紧紧攥住苏介的手,道:“说下去。”
苏介扶顾倾墨坐下,继续说道:“长乐公主之事来的慌乱,冲撞了已然足月,正在准备生产的敦懿皇后,两人几乎前后脚同时生产,若无王氏阴谋,敦懿皇后...该是为先帝诞下双生嫡子的大晋功臣。”sxynkj.ċöm
“大舅母...”顾倾墨喃喃道,“双生嫡子,舅舅渴望了半生的孩子,竟是双生嫡子。”
“长乐公主因难产昏死,而敦懿皇后坚忍,受着毒药折磨竟还清醒生下双生子,”苏介声音轻促,极力不忍,“但她敏慧通达,知道孩子若是由她所出,当日绝不能够如长乐公主嫡子那般活着走出那寝殿。”
苏介小心翼翼地吻去顾倾墨眼角泪痕,在她耳边轻声道:“于是她作主,将其中一名孩子,与长乐公主的死胎掉包。”
“还有一个孩子呢!”顾倾墨着急道,“当年大舅母一尸两命,只有一个孩子!若是那个孩子还活着,哪怕流落宫外,我也能寻到,我必会好好待他,他——”
苏介将她拥入怀中,劝慰道:“不知是否是那双生子中留下的那个与母亲心有灵犀,在敦懿皇后安排完这些事,闭眼之后,那孩子也跟着去了,想来是怕黄泉路上母亲孤单,赶去作陪。”
顾倾墨攥紧了苏介的衣袖,紧紧咬住嘴唇,直咬至出血,方才松手狠命捶打苏介的肩膀。
“为何不早早告知于我,为何不早早告知于我!”顾倾墨泪眼婆娑,浑身颤抖着,低声怒吼道,“这世间冤屈,为何桩桩件件,都叫我遇上却无能为力,为何我总迟一步,为何总无能为力。”
苏介紧紧地将顾倾墨抱在怀中,快语宽慰道:“不是你的错,这都不是你的错,你而今已在为她们报仇,为她们沉冤昭雪,不是你的错。”
“子衿,为何人心能这么坏?权柄地位当真如此重要?”顾倾墨搂住苏介的脖子,在苏介耳旁哭道,“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我们从小所学的道义难道都是喂了狗?”
“为何人心这般坏!”她咬牙切齿道,字字泣血,满含辛酸。
“天下不公,我们去争,朝堂污浊,我们去清。”苏介坚定地在顾倾墨耳边说道。
“人心贪欲不断,我们就用诗书礼法去束缚,这江山总要有人来救,你若想,我便一世为你之臣,助你为天下不平之事沉冤昭雪,得太平盛世。”
顾倾墨在苏介耳旁呜咽道:“有你今日所言,我还怕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
“青青,”苏介感受到怀中之人的战栗,忙将顾倾墨扶起,却看到她衣裙上一片湿润痕迹,着急道,“青青,你怎么了?”
顾倾墨面色苍白如纸,轻声喘气般言语道:“我,我好像要生了,子衿——”
苏介立时瞪大双眼,冲外头吼道:“来人!快传太医,来人,王妃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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