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顾倾墨醒来时,天已黑透了,透过薄薄的衣衫,她感受到顾槿胸膛有节奏的一起一伏和无比炽热的体温。
顾倾墨坐起,将顾槿披在她肩上的外衫盖回顾槿身上,顾槿像是感觉到了她的动作,悠悠转醒,嘟囔道:“来了吗?”
“还没,”顾倾墨轻声自语道,“天都这么黑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到很不安。
顾槿将外衫披回到顾倾墨的肩上:“你披着吧,我不冷。”
顾倾墨望着沉沉的天,望了许久,忽然道:“不对啊!”
“怎么了?”
“你看月亮的位置不对,方才我们睡着的时候月亮不在这边,”顾倾墨有些急了,站到亭子外张望,“阿娘也没派人来寻我们,阿爹和阿兄也还没回来。”
忽然,顾槿指着盛京喊道:“你看盛京!”
只见盛京上方天空的一角窜出依稀的光,与这漆黑的天空格格不入,就像一块黑布被烧了一个洞。
“不好,快回盛京。”顾槿一喊,顾倾墨连那两盒棋子也顾不上拿了,便着急忙慌地向盛京匆匆跑去,顾槿立刻拿起了棋子,追着顾倾墨往回跑。sxynkj.ċöm
顾倾墨方才披着的外衫掉在了地上,也顾不及去捡。
顾槿也无心去捡了,忙跟上顾倾墨。
盛京城外空荡荡的,没有冷风,只有惨淡的月光流满一望无垠的大地,月光带来刺骨的阴冷浸入人的肌理。
他们分明跑了许久,却都出了一身冷汗。
两人平日里也常跑到盛京城外疯玩到闭城才知道回家,好几次被锁在城外后,便渐渐地和守城的士兵混熟了,两下敲门,盛京的南城门便悠悠开了一条小缝,放他们两个进去了。
“你们两个今天怎么玩到这么迟!”守城的老兵问道。
“什么时辰了?”顾倾墨有些心慌。
老兵道:“寅时了,再有两个时辰天都要擦亮了,你们这是打哪儿回来的,挑了这么个好时辰?”
顾倾墨心下更急了。
他们竟然在离人坡将近睡了一晚,可明明该昨日回京的阿爹和阿兄却不见踪影,阿娘也没派人来寻他们,而且盛京城的东北角一片火红天光,那分明是起了大火!
顾倾墨的心越来越不安,抛下了还在念叨他们的老兵,向宁安坊奔去。壹趣妏敩
她的家,顾右丞相府就在宁安坊,而宁安坊正在盛京的东北角。
“哎,你们——”老兵有些发懵。
顾槿追上顾倾墨,向后丢下一句:“谢谢你了,老胡伯。”
“跑慢点儿,”老兵重重叹了口气,“这俩孩子啊,都是一脸的苦命相,不知道要是他们两人成亲了,命格会不会好一些……”
两人一路在早已宵禁的街上奔走,越是靠近宁安坊,如墨般天空中的火光便越盛。
街上空空荡荡无比安静,只有两人没命的疾跑声和喘息声。
怎么会?明明已经宵禁了,为什么街上没有巡逻的士兵?
顾倾墨以前从没觉得从离人坡回家的路有这么长过。
从前,她只觉得从家到离人坡的路实在是好短好短,近到她还没送阿兄多少路,阿兄便要和她告别,外出打仗了。
她从前总是想,十里长亭,才十里的距离用来送别,实在是太短太短了。
而今,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仍旧是只能看得到把天越来越映地火红的光,却看不见自己的家一分一毫。
没有人管的吗?哪怕是都睡着了,也没有一个人被火声惊醒去救火的吗?这一路过来,也未免太过安静了吧?静到顾倾墨可以清晰无比地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与急促的心跳声。
就好像这盛京是一座空城,是一座死城!里面的人,是都死了吗?
顾倾墨越想越慌,越想越害怕,明明很累了,明明已经脚步发软,但她却不敢松懈一刻。
她一路冲进熟悉的小巷子里,那是她平日里偷偷出入家里的角门对出来的小巷。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寂的巷子里回响,震颤着她的心弦。
刚一冲出路口,她便被一双手拽回了巷子里,狠命捂住了嘴巴。
“嗯嗯唔。”顾倾墨狠命地去挠那个人的手,指甲嵌进了那个人的血肉中,双脚疯狂乱踢,舌头去舔那双手的手心,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那个人的禁锢。
她因万分惊恐而瞪大了一双眼,眼角爬满血丝,疯癫的模样像极了一个吃人的小怪物。
她害怕极了。
方才她分明看到,那舔舐天空的红色火舌是从自己家中腾起来的,她耳中还仿佛听到了家中传来男男女女撕心裂肺的哭喊声,空气中混杂着木头烧焦的焦炭味,人们身上的汗臭味,以及...动物烧焦的腐臭味。
究竟是怎么了?她们家不是应该张灯结彩,欢声笑语的吗?
她拼命地乱踢乱挠,像条发狂的小疯狗一般,泪水从她的眼眶涌出。
她好想冲进家里,冲进阿娘的怀抱。
对了,阿淮呢?阿淮怎么没有声音了?究竟是怎么了?他们究竟是怎么了啊!
“嘶!嘘,七小姐是我,你别再动了,也别叫出声。”
顾倾墨好容易看清了来人的脸,愈发瞪大了眼睛。
“若姨!”顾倾墨扑进来人的怀抱中,闷声闷气地喊出来,但她的嗓子早已火烧一般,喊不出什么声儿来了。
来人是晋长安的贴身女侍夏兰若。
“七小姐,你别发出太大的声音,”夏兰若轻声安慰着她,“别怕,若姨一定带你逃出盛京。”
顾倾墨的泪水染湿了夏兰若的前襟,她抬起头,哽咽着问道:“若姨,家里怎么起了这么大火?我阿娘阿姐他们呢?有人来救火了吗?我阿爹阿兄怎么还没回来?还有阿淮,阿淮他刚刚分明跟在我身后的,现在也不见了。”
夏兰若立刻抱起顾倾墨,往她方才跑来的方向奔去,急匆匆地道:“六少爷被我的人送回他家里去了,他很安全,咱们家的火没人会来救了,长公主,长公主她——”
夏兰若忽然哽声,而后道:“她已经葬身火海了。”她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之后便噤了声。
顾倾墨瞬间呆怔住,一时之间还未明白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若姨这是在说什么胡话?阿娘可是大晋最最尊贵的桑泷长公主,怎么可能葬身火海呢!
她只是去离人坡接自己的阿爹阿兄而已,怎么忽然家中就起了大火,为什么会没有人来救火?为什么阿娘——
可是若姨骗她做什么呢?
夏兰若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深呼吸了几口气,才附耳轻声道:“我在去南祭台的路上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赶回府中,没想到已经来不及了,神策军已经杀进府里。”
顾倾墨被她抱在怀里,听她快语,可这一切都像梦一场。
“我溜进去的时候,他们正在杀人,见了活人便杀,见了死人就补一刀,主院已经整个点着了,我听到他们一个士兵报告,说——”夏兰若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说长公主殿下已经,已经葬身火海,我好容易才逃了出来,本想去找你,刚好撞上了你们回来,”夏兰若快语,“怕是现在盛京已经乱了,只是还不知道究竟是何情况,但肯定是针对我们家来的。”
“你放心,若姨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出盛京。”夏兰若抱着早已目瞪口呆,动弹不得的顾倾墨奔走,向她承诺道。
顾倾墨忽遭此大变,怎么也没有明白过来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今日分明是中秋团圆啊!
子时,她美丽端庄,被誉为大晋第一美人的阿姐顾倾城,应该开始祭天祈福,她的那位永远像小孩子一样的阿娘应该在祭天队伍之中,虔诚地向上天祈愿自己的长女能够平安顺遂一生,与夫婿和和美美。
为什么她的阿娘会死在忽然起火了的家中?为什么神策军敢杀进她家?为什么没有人来救救那些死在家里的人呢?
“我阿姐呢?”顾倾墨想到此,呜咽着问道。
夏兰若道:“这时辰,大小姐应该是祭完北帝,已经回盛京了。”
“我要去找我阿姐,”顾倾墨啜泣道,“他们会杀了我阿姐的,我们去救我阿姐吧,若姨,我已经没有阿娘了。”
夏兰若的脚步缓缓停了下来。
顾倾城那边究竟是何情况还未可知,当务之急,应是能救一个是一个,但两个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是长公主的心头肉,都是无法割舍的呀!
她深呼吸了几下,一抽鼻子,下定决心道:“走!”
转身便带着顾倾墨向北城门跑去。
快近卯时,北城门下围着重重士兵,个个举着火把,将北城门上的天照得亮如白昼。
城楼上也有几人。
夏兰若护着顾倾墨躲进一户人家的院子里,两人透过门缝查看外面的情况。
高高的城墙上站着的人,赫然是穿着一身大红嫁衣的顾怜,那个被世人评为当世第一美人的顾倾城。
此刻,她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正架在自己那纤细白净的脖子上,她立于女墙之上,一身华服,作睥睨众生之相,俨然天人。
在离她不远处站着的,正是她的未婚夫,同样一身大红华服的乐昌君世子晋承修。
“晋承修,”顾倾城冲他漠声喊道,“你竟负我!”声音中丝毫没有凄楚,没有哀怨,只有冰凉的失望。
“阿城,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你别做傻事,”晋承修拼命想要冲过去拉下她,却被身后的贴身侍卫沈俶紧紧拉住。
“世子你不能过去。”沈俶低吼。
“放开我!”晋承修冲沈俶嘶吼道,像一只发狂的凶兽。
可等他转向顾倾城之时,立刻和软了脸色,一脸的哀求:“阿城你下来,你先下来,我们下来好好说行吗?求你了!~”
晋承修平日无比温柔,面上总挂着笑的一个人,此刻一下子面露凶光地嘶吼,一下子又露出满含哀怨的眼神,涕泗横流,不能自已。
他这幅可怜样子,倒要叫人以为他才是受害者。
“晋承修,你可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话吗?”顾倾城那张恍若天人之姿的脸上,精致的妆容早在得知事实真相的那一刻,就被泪水冲花,又经历风干后化为泪痕。
可这本该显得可怖的一张花脸,在顾倾城的脸上却反而更显一种别样的风情,娇俏可人,当之无愧的当世第一美人。
“记得,我记得,阿城我记得的。”晋承修连连点头。
顾倾城自嘲地笑起来:“你说,你这一生都只爱我一个人,你要用尽一生来对我好,你说你要给我令全天下女人都艳羡不已的生活,你说...你会做最好最好的丈夫。”
顾倾城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喜乐,更让人爱怜。
“阿城~”晋承修哀鸣。
“可你食言了!”顾倾城蹙起了秀眉,带着哭腔的声音里满含哀怨,“你杀死了我的即将拥有的家!你杀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重要的亲人!”
“阿城,不是。”晋承修呜咽。
“你还杀死了那个说会爱我一生一世的阿修!”顾倾城怒吼,“是你亲手杀死了他!是你!是你亲手杀死了他们,你就是个魔鬼,你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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