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女状元 > 夜烬(下)
  晋承修不忍地埋下了头,一边摇着头一边呜咽:“不是,不是我,不是这样的,阿城,我们下来好好说不行吗?”

  晋承修的语气近乎乞怜。

  顾倾墨从没见过晋承修这幅乞哀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晋承修永远是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其恭谨谦和的,对阿姐也无比好,她也是很满意这个姐夫的,只有阿兄曾与她说过,觉得晋承修太过软弱。

  她也从没见过这样失态的顾倾城,花着一张脸,冲着她的未婚夫婿怒骂嘶吼。

  她的阿姐从来都是端方优雅、从容不迫的,是盛京孝和温婉的榜样啊。壹趣妏敩

  究竟是什么,让他们都变成了这个面目全非的样子?

  “不是你?”顾倾城的语气中满满都是嘲讽,她冷笑道,“对啊不是你,是你的好父亲呀,是我亲爱的三舅父,是我们大晋乐善好施的乐昌君晋诚啊!”

  “不是的,阿城,你先下来——”晋承修无力地跪到了地上,哭嚎地嗓子都哑了。

  “晋承修,”顾倾城站在女墙上,安静地端详着她的未婚夫良久,忽然淡了语气,冷漠地望着地上因痛哭流涕而略显狼狈的乐昌君世子晋承修。

  一双美目里,再也没有眼波流转,再也没有对晋承修的含情脉脉,再也没有那种乖顺温和的柔光,只有一派死寂。

  顾倾城冷声道:“你以为,你们父子会坐稳这大晋江山吗?你以为,大晋会没有人明白知晓今日发生的一切吗?”

  晋承修乞怜道:“我不要,我不要这江山,我只要你,阿城,自始至终我只想要一个你啊!”

  顾倾城漠视着地上的人,那张惊为天人,让无数盛京子弟追捧痴迷,让无数怀春少女嫉妒的脸,如今蒙上了厚厚一层的千年寒冰。

  她沉着嗓子,一字一句地道:“你们千万要记着,记着我顾家今夜数十条人命丧于尔等之手,记着现如今,因你们的贪婪、自私、残暴,而...而殒身芍山的二十万英灵!”www.sxynkj.ċöm

  顾倾墨缓缓瞪大了眼睛。

  顾倾城还在冷声说着:“记着我弟弟手下的黑骑乘风,那些为大晋战死沙场的百万亡魂,我们会化为厉鬼,夜夜来寻你们,我们愿以永不入轮回的代价来诅咒你们父子,诅咒你们父子永世不得好死,你千万记着——”

  “阿城,你别说了,你别说了。”晋承修似乎再也忍不住地全身发着颤,无力地瘫软跪伏到地上,口里呜咽不止。

  顾倾城毫不在意地看着晋承修,就像看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一般,眼神冷漠而疏离,她冷声坚定地道:“若有来生,我愿与你,永世不复相见。”

  顾倾城冷冷抛下最后一句,手中长剑寒光一闪,一道细长的血痕便在她白皙瘦长的脖子上喷开了大朵大朵的血花,她死死盯着跪在地上因过度惊讶而吓得目瞪口呆,忘记去拦她的晋承修,向后仰去。

  她像一只孤独而妖冶的大红蝴蝶,从城墙上飞落,在如墨的夜空中缓缓坠落于火把组成的光海中,美得不可方物,她望着这盛京城上压地人人喘不过气的天空,忽然笑了。

  她最后的目光中,尽是因回想到了儿时与家人一起欢度的幸福时光的无限柔情:阿爹阿娘,倾风小七,我来陪你们了。

  “阿城——”晋承修终于回过神来,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狠命挣开沈俶的禁锢,连滚带爬地冲上女墙,像野兽在生死一线间发出的哀啸一般吼出声。

  他伸手想要去抓顾倾城的素手,却被他抓了个空,晋承修当即便纵身翻跃下城墙,可却仍旧是被沈俶及时拦腰抱住。

  “阿呜——”目睹眼前这血红的一幕而惊呆了的顾倾墨,一声“阿姐”正要吼出嗓子,便被夏兰若及时地捂住了嘴巴。

  顾倾墨瞪着顾倾城飞落而下的尸体,目眦尽裂:“呜呜!呜呜!”

  她浑身的血像是在身体里炸开了一样,在周身疯狂游走,喉咙里有股浓重的铁锈般的血腥气往上翻涌,胃里翻江倒海,头痛欲裂。

  现在她只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她的阿姐,死了!

  死在了她的眼前。

  “谁?”门外一个靠的近的瘦高士兵闻声转过了头,又有两个他身边的士兵也回头细看了一阵。

  其中一个高大魁梧的士兵问那个瘦高士兵:“怎么了,老二?”

  那个被称作老二的瘦高士兵答道:“那屋子里有声音。”

  高大魁梧的士兵立刻道:“过去看看。”

  夏兰若登时浑身血液沸腾,神经紧绷,死死地捂住顾倾墨的嘴,将她塞在怀中,窝身蜷缩在门后,像是要尽力将自己变得很小很小,缩成一个球似的。

  三个士兵粗暴地踹开那两扇弱不禁风的木门,进了院子后张望一番,直冲里屋。

  “你们在干什么?”应是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厉声喝道。

  “军爷,我们没做违法的事呀。”里面的人根本不像是被吓醒的一样,声音中毫无倦意,全是满满当当的清醒。

  “没做什么你们大晚上不睡觉?”应是那个瘦高的士兵狐疑地问道。

  “我们,我们这不是被你们吵醒了吗。”那人的声音透着紧张。

  “吵醒?什么时候醒的?你们都听到了什么?”瘦高士兵狐疑的声音再度响起。

  顾倾墨浑身一个激灵,那声音里,满满都是冷肃的杀意。

  “我们...就听到开门声呀。”

  “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不同于两个士兵,应是方才跟他们一同进来的,跟在后面的那个小瘦猴士兵,他高声呵道。

  顾倾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应该是那个小瘦猴士兵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夏兰若出了一身冷汗:他们发现了什么?

  顾倾墨这时却惊疑:他们明明醒着?那是不是整个盛京城的人其实都醒着?是不是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醒着,明明知道发生的一切,为什么没人来帮帮他们?

  “不是,不是军爷,是,是外面——”

  不待那屋主人说完,就从屋子里面传来利刃割破衣衫,割开皮肉的声音,以及轻微的一声呜咽,继而响起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冷峻的声音:“一个不留。”

  夏兰若立刻捂住了顾倾墨的耳朵,将顾倾墨死死按进自己的怀里,但还是有凄厉的叫喊声漏进了顾倾墨的耳朵里。

  他们,竟是因她而死!

  “走。”那三个士兵走了出来,阴冷的脸上溅了星星点点的血珠。

  顾倾墨透过木门的缝隙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们一边擦手中沾了血的长刀,一边往外走去,那个小瘦猴士兵,正往身上藏着什么东西。

  带头的那个高大魁梧的士兵冷声道:“你小子,眼睛贼亮贼亮,可藏好别叫别人看见了,待手上的事了了,大哥带你们逛窑子去。”

  “好嘞大哥。”

  三人兴冲冲地走了。

  顾倾墨此刻内心无比震惊。

  顾倾城在她面前自刎又跳下城墙一事,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而转眼间又有几个无辜的人因她而死,她现今这个年纪,其实无法想明白很多事情,只听明白阿爹和阿兄在芍山,也出事了。

  夏兰若微微松开怀里一动不动的小人儿,正想带她原路返回,顾倾墨便哑着嗓子轻声道:“我想看看屋里的人。”

  夏兰若一惊,压低嗓子劝道:“这样的场面——”

  “是我害死了他们。”顾倾墨分明在说哀怨无比的话,可不知为何,夏兰若却觉得这声音竟然冷若冰霜,充满了冷静的杀意。

  她打了个激灵。

  顾倾墨已然自己挣开夏兰若的禁锢,缓步向屋里走去。

  夏兰若硬着头皮跟上她。

  屋里横尸五人,男女老者、男女青年、总角女童。

  而那老翁手中,正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刀鞘还攥在身边老妇的手中。

  夏兰若一下就明白了。

  方才她们俩躲在外面看城墙上发生的事情之时,屋子里的人早已发现了她们,正准备身后偷袭,将她们抓起来送给官差!

  要不是顾倾墨发出了声音,怕是那时心神不宁的自己不能及时发现,到是真要让他们黄雀得手,现在两人早已经落到了晋承修手里,可能已经被送去见顾倾城了,没准还真能赶上呢!

  夏兰若想通了这一节,不由得怒从心起,但她怕仍是单纯孩童的顾倾墨过早见识人世险恶,于是没有道破,只是站在顾倾墨身后,冷眼怒视地上的尸体。

  可她错了,她低估了大晋第一神童,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顾倾墨趁夏兰若还没催她离开,忽然向前两个箭步,飞快夺过地上老者手中的匕首,狠狠向地上已经渐渐冰冷了血液的尸体刺去,越刺越快,越刺越凶狠,像是要将那具尸体剁成肉酱一般。

  刀每一次拔出身体的时候,都会带出猩红的鲜血,那鲜血溅到顾倾墨的身上、脸上,窗外的光微微透进来一些,照在顾倾墨那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上,毫无感情、冰冷异常。

  像个老练无情的冷血杀手。

  夏兰若惊慌地冲上前,劈手止住顾倾墨发狂的凶相,瞪大了眼睛,压着嗓子向顾倾墨嘶吼:“七小姐,你这是在干什么!”

  她低哑的嗓音颤抖不止。

  顾倾墨抬头盯住了夏兰若惊慌的双眼,流露出怨毒的目光,她一字一顿地道:“他、们、该、死!”

  夏兰若被她这一眼盯得立时吓飞了魂魄。

  她曾做过那么久的杀手,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场合没经历过?什么样的感受没有狠狠压下去过?

  可她真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孩子,更没有见过从这样的小孩子眼里流露出来的嗜血的凶光,甚至这还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

  那是无论谁看了,都会害怕、会心悸、会胆颤的眼神,从一片血光中冰冷而锋利地直直射穿你的魂灵。

  就像是一个饥渴的人,垂死之际看见了粮食和水,与人争夺之时露出的那种光。

  只一眼,就能杀死人。

  心脉寸断。

  而顾倾墨则从容不迫地将手中匕首上沾的殷红的鲜血全数擦到了那老者的衣服上,然后挖开老妇人的手,从中拿出被她紧紧攥着的刀鞘,套在那把方才差点用作杀死自己,后来被她用来刺穿地上老者的匕首外。

  她做完这一切之后,对着夏兰若淡淡地道:“盛京的人,都该死!”

  她的声音之冷,像极了从不失手的杀手,那是夏兰若也不曾有过的语气,带着刻骨的怨恨,从嘴里淬了毒般的吐出来。

  夏兰若来不及细想她看着长大的七小姐如何忽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便定下心神带她从进屋的路出了院子。

  不管怎么说,顾倾城已经死了,还是得先将顾倾墨安全送出去。

  顾倾墨不知道夏兰若要带她去哪儿,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去哪儿,她只知道在这世上,或许已经没有与她是血缘至亲的人了。

  许是突逢巨变,遭受到了太大打击,而现在在夏兰若的怀里,虽然仍旧很不舒服,却让她获得了一丝丝安全感,方才本不觉得疼痛的地方竞全都疼起来了。

  头里似乎有个小人儿在疯狂地敲锣打鼓,使她的头疼的快要炸开,浑身燥热酸痛无力,嗓子眼能冒出烟来,但喉咙里的铁锈味却丝毫不减,鼻腔里满是方才灌进去的腥臭,手和脚都仿佛不是自己的,像断掉一样疼。

  不多时,她便在夏兰若怀中沉沉睡去。

  合眼前,她看到了东方鱼肚白的天空,然后浓浓的红日,像在滴血。

  天,亮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夜烬(下)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