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墨的耳根子蓦地一软,浑身酥麻。
王稚转头便看到了顾倾墨身后的苏介,一下子就将方才要回答顾倾墨的话忘了个一干二净,笑道:“子衿?你怎么在这儿?”
苏介自顾自地在顾倾墨身旁落座,插足于两人之中,导致王稚不得不往自己的位置躺回去一些。
“见你们这热闹,过来找你们说会儿话。”苏介对王稚道,眼睛却死死盯着顾倾墨。
王稚觉出气氛微妙,遂慢慢地直起了腰杆子,坐回自己位置上了。
苏介这回是向顾倾墨说了:“不然你以为为何太皇太后分明是陛下之母,却不是太后,而以太皇太后尊居?”
顾倾墨凝了眉,心里有些不舒服。
苏介语气冷淡:“因在太皇太后眼中,她做皇帝的儿子已经死了。”
“先帝。”顾倾墨出声,嗓子不正常的沙哑。
苏介又道:“青青你既是承着太皇太后的福泽赴宴,晚间太皇太后应当会派人来唤你。”
顾倾墨没有言语。
苏介笑道:“太皇太后对你的喜爱,或许会招致麻烦。”
顾倾墨略微转头,眼睛瞪着苏介,脸上却假笑了一下:“谢王爷。”
苏介突感大为光火,自己又怎么惹到这位祖宗了?对王稚和对自己的态度简直天差地别!
王稚余光瞟到身旁两人,莫名觉得剑拔弩张,一阵心悸。
苏介偏过头,略微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问她:“祖宗,啊呸!”
顾倾墨下意识地转头瞪了他一眼。
一不小心便鼻尖对上鼻尖。
苏介见状,咧嘴一笑:“本王是想问青青对即将上演的好戏有何看法。”
顾倾墨转过脸去,下意识地拿起桌子上盛了酒的酒盏,里面的酒水却是一滴未动。m.sxynkj.ċöm
她轻声道:“我又没有预知未来之力,何来想法一说。”
苏介刚想调侃顾倾墨两句,王稚又不知怎地不怕死地凑了上来:“哎,阿离,诂易哥哥为什么总看着你啊?我瞧他那眼神有些怕兮兮的。”
“嗯?”顾倾墨顺着王稚的目光看去,只见是一个面带笑容,相貌极佳的皇子。
顾倾墨第一眼,就莫名觉得这人的气质像极了王孜,虽然王孜对自己从来没什么好颜色。
那便是易城侯晋承偃。
晋承偃见顾倾墨看过来,便举起酒杯,对她略点头示意,一饮而尽后向她展示杯底。
“这是...在对你示好?”王稚在顾倾墨的桌案上露出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晋承偃。
顾倾墨冷眼瞧见晋承偃如此作为,却是一动未动。
忽然,苏介伸手握住顾倾墨拿着酒盏的手,向坐在对面的晋承偃略一示意便同样一饮而尽,后向他展示杯底。
整个过程,苏介的手都握着顾倾墨拿着酒盏的手,好像是顾倾墨拿着酒盏喂苏介喝一般。
晋承偃始终笑着的脸上忽然抽搐了一下,面部略微有些僵硬。
王稚这才真正察觉到了什么叫剑拔弩张!可看晋承偃脸上仍旧是挂着那副温和笑容,苏介也是一脸平静,只有顾倾墨略显错愕,盯着身旁的苏介。
苏介的手还握着顾倾墨的手。
王稚莫名有些慌张,悄悄挪回了自己的位置,缩着肩,努力把自己淹没在人群中。
不知哪里传来几声拍手声,原本在舞池中央起舞的舞女们便都退下了,全场鸦雀无声。
顾倾墨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苏介握着,忙松开握着酒盏的手缩回衣袖中。
苏介瞧见顾倾墨这小动作,嘴角上扬一挑眉,将方才摩挲了两下顾倾墨素手的食指指尖放到嘴唇上,落下轻轻一吻。
对面的晋承偃瞧见这一切,内心一震。
他们还真是毫不避讳啊!
舞池四周忽然落下了金色的纱幔,挡住了晋承偃的视线。
他这才作罢,喝了口酒水,望了不远处的一名侍女一眼,略一点头,那侍女也向他一点头,旋即便不见了。
舞池上方传来一阵悠扬渺远的箫声,与宴席上觥筹交错的气氛大相径庭。
清扬幽远,像是清晨山间的微风拂面而来,带来山涧溪水的清甜,将每个人的思绪都拉远,使人有种置身竹林旷野的感受,一时间忘了纸醉金迷。
箫声过后,不知是什么乐器发出了竹叶飘落,萧瑟肃肃之声,紧接着是一串溪水叮当,光是这开头的一整段乐声,便让人叹为观止,愈发好奇接下来的表演。
只是如此悠扬的乐声,却是与宴席上众人的内心毫不切合。
苏介附上顾倾墨的耳,轻声道:“青青认为,这开头如何?”
顾倾墨的耳根蓦地一软,渐渐染上绯色,不知是苏介呵出的热气使然,或是什么别的原因。
她故作镇定:“不才认为,错了。”
“哦?哪儿错了?”苏介有些好奇。
顾倾墨盯着金色纱幔里的影影绰绰:“该用琵琶开头十面埋伏。”
纱幔中有个穿青衫的模糊人影,坐在一架红木的古琴前。
闻言,苏介笑了,呵出的热气喷在顾倾墨耳朵上。
她脊背一酥,却佯装无事地继续说道:“然后跟上鸿门宴,再来一段四面楚歌。”
苏介听她在自己身边瞎说八道,却莫名很是开心,嗔道:“这是寿宴贺寿曲,你弹这些怕是脑袋太多,想掉那么几个吗?”
顾倾墨仍旧装作一本正经谈论天下大事般,轻声侃侃而谈:“皇帝寿宴怎能与寻常百姓一般?自是该演奏出皇家气势,兄弟阋墙、争宠邀媚,对了,再接上那些爬灰乱伦的故事舞蹈,再有——”
“停停停!”苏介听她越说越不正经,“你说的这都是什么?小心给人家听去,要你全家性命!”
“对!还有这种忠臣枉死的桥段。”顾倾墨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苏介也真是服了,她怎么在自己面前毫不避讳?说起话来口无遮拦地没边?好在自己不会变着法儿地害她,可她就不怕落人口实?
两人这边闲聊着,舞池中央的金色纱幔缓缓升起,一段古琴乐声流水一般宣泄而出。
只见舞池中央坐着一个正在抚琴的青衫男子,那红木色古琴在他手下仿佛一件会说话的器物,渲泄出的情感饱满而连贯,丝毫没有瑕疵。
他侧边站着一个着窄袖收腰玄色衣衫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支红竹洞箫,两人配合严丝合缝,浑然天成。
他们身后是两排做配乐器,都有专人演奏。
正当底下人对台中两人面容技艺发出赞叹之时,顾倾墨却是望向了另一边。
那里坐了齐王晋承佑,身侧却不见陆逐。
晋承佑一手紧紧攥住手中酒盏,另一手紧握成拳,紧紧盯着台中着青衫的男子,那眼中射出的光仿佛燎原烈火,像是要将全场看到台中青衫男子的人全部烧死,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透露出他的焦虑。
晋承佑甫一听到那古琴声,便知道了舞池中表演之人系谁,自此心绪不宁,直到他的想法被印证,内心的怒火都快要将他活活烧死了!
究竟是谁算计了他!
顾倾墨看到晋承佑毫不掩饰的情绪,忽然想起陆逐。
她顺手拿起方才女婢布新菜时满上的酒盏,送到嘴边才想起那酒盏里是何物,便又将那酒盏放回去。
岂料苏介立刻端住了她的手,顺势便往自己嘴里送去,喝完还咂了咂嘴,看着顾倾墨眉眼弯弯地说了一声:“嗯,青青喂的就是好喝。”
苏介本就好看,一双丹凤眼顾盼生辉,笑起来时尤为光彩照人。
顾倾墨被他一撩拨,浑身一热。
其实这也不是苏介第一次用这种眼神看她,只是好像无论多少次她都不会麻木一般。
舞池里的演奏渐入高潮,琴声与箫声的合奏堪称完美,听地人沉醉其中,如痴如醉。
“这便是太子殿下请来的民间乐师吧?”苏介问道。
“或许是。”顾倾墨道。
苏介瞧着她那严谨的小模样,勾唇一笑。
直到舞池里的乐师表演完,众人都还沉醉其中无法自拔,一时之间竟没有一点声音。
直到晋承修起身向皇帝晋诚贺寿:“儿臣祝父皇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这时,众人才从绝美的乐声中逐渐醒来。
晋承佑也才知道,原来是晋承修将他带进宫的!www.sxynkj.ċöm
晋承修!
皇帝很是高兴,带头开始鼓掌,底下人连忙应承,只有晋承佑一人望着舞池中央那青色的身影,一动未动。
“几位乐师辛苦了,不知此曲名何。”皇帝笑问道。
那吹箫的男子上前祝寿:“回禀陛下,草民们演奏此曲名为《长生曲》,恭祝陛下愿献南山寿,年齐大衍经纶富,先开北海樽,学到知非德器纯,福泽天下,大晋昌明,国泰民安。”
皇帝听了这话更加高兴:“好好好!允修有心了,几位先生也有心了,赐饭菜,两位先生加赐兰生酒。”
“谢陛下。”青衫男子与玄衣男子谢道。
皇帝似乎很是满意他们的表演,便同晋承修聊了起来,赏赐了他们好些东西。
顾倾墨冷眼旁观。
晋承佑啊晋承佑,你还真能忍。
皇帝忽然问道:“不知两位先生可愿意留在宫中?”
话音刚落,舞池中央和皇子席位上,都传来一声酒器摔落之声。
是那青衫男子与齐王晋承佑!
众人面面相觑。
“逢生,你怎么了?”皇帝微微皱眉,有些不满意晋承佑的失误。
逢生是晋承佑的字。
晋承佑上前,刚要说什么,晋承修这傻子便先他一步道:“父皇,逢生他是为父皇高兴,故而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胜酒力,今日父皇寿宴,正是‘碎碎平安’。”
顾倾墨冷笑。
晋承修啊,还是这么老好人,仿佛真是个傻的,不知道别人成日里想的都是如何将他置之于死地,他还帮着别人说话!
晋承修自顾自地扶起一旁跪在地上的晋承佑道:“今日父皇寿宴,大家高兴归高兴,还是要小心些才是。”
晋承佑压下满腔的怒火,向他这位平日里不作为的太子皇兄道谢:“谢太子殿下。”
皇帝却很满意晋承修作为,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今日寿宴所用酒盏,都是武帝年间北燕战败进贡的刚玉三足酒樽,摔不碎的,让你们这帮惯会糟蹋东西的都跟着沾沾武帝的福气,长长见识,大晋除了宫里,还真再找不出这酒樽了。”
“陛,陛下......”舞池中传来一个慌张的女声。
“怎么了?”皇帝问道。
那给青衫男子奉酒的女婢跪倒在地:“陛下,酒樽,酒樽......”
“酒樽怎么了?你慢慢说。”晋承修刚一说出口,便看见了方才被青衫男子失手摔在地上的酒樽。
那不会裂的酒樽,分明裂成了三块。
一时之间,全场静默无语。
皇帝才刚说这是北燕战败,进贡的不会摔碎的酒樽,现下一个被赐酒的乐师,不止立刻将那酒樽摔了,还将它摔碎了!
晋承修也一时怔住了,这是他请进宫来的乐师,现今触了皇帝逆鳞,无人能想见皇帝心底所想,颇为发怵。
顾倾墨却是略一皱眉,内心有种不祥的预感。
她总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什么。
众人还不见皇帝对那伏在地上的乐师下何判词,方才同样将酒樽失手摔了的晋承佑却在此时站了出来,以头抢地,高呼:“父皇,儿臣觉得此事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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