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承修的目光渐渐柔和:“我可以带她去大晋的各处游历,可以与她住到江南去,与她寻一处小院,生几个孩子,我就做个教书先生,在家附近开个私塾,我守着她,她老了,不好看了我也要守着她。”

  “我想她并不愿意。”顾倾墨听晋承修说这一切时,面色愈发苍白,心里的怒火更盛。

  晋承修自顾自地道:“现在...或许是的吧,可我仍旧想像以前一样该多好。”

  他痴痴地道:“我带她去看日出,带她去采冬日里第一株沾了雪的红梅,会在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带她去策马,淋了春雨也没关系——”

  “何其可笑。”顾倾墨冷哼一声,打断他的话。

  晋承修苦笑一声:“我后来无数次梦见我们的未来,可这一切最后都会化成她自刎后跃下城墙的那一幕。那大朵大朵的血染红了我的梦境,我想叫她,想冲过去拉住她,甚至于...我想陪她一起去死。”

  他目光痴怔:“可我...终究是拉不住她了。”

  不知为何,顾倾墨此刻双眼清明,早没了一丝戾气,只静静地听着晋承修说着他的梦,像个置身事外,听着自己并不喜欢的故事的听书人。

  晋承修喃喃道:“我也不知何时才能从那个反复做着的梦中醒来。”

  “殿下是自己不愿醒来。”顾倾墨态度颇为冷淡。

  晋承修涩涩笑着,呆怔了好半晌,才道:“父皇让你为太子伴读,你若不愿——”

  “为何不愿?”顾倾墨冷冷地道,“求之不得。”

  晋承修喉头一哽,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道:“或许我可以为你另寻一住处,你想住哪儿都可——”

  “何出此言?”顾倾墨横他一眼。

  晋承修蹙眉瞥了顾倾墨的手腕一眼,叹了口气:“小舅公怎能容你,何苦在他这儿...受他欺凌。”

  顾倾墨收回了左手腕,暗暗懊恼被王孜摆了一道,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在下与小叔甚是亲厚,何来容不容在下一说?明日在下会按时到太学院的,殿下无需担心。”

  “明日?可——”

  “在下乏了,殿下请回吧。”顾倾墨回绝道。

  晋承修见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好起身告辞。

  可是什么?可是你觉得欠了我们一家吗?那你放一千一万个心,我一定会让你全数还回来的。

  顾倾墨愤愤地想。

  “公子,你身体当真无妨了?”沐辰双手环着怀中的佩剑,一脸狐疑地倒着走在顾倾墨身前,盯着她絮絮叨叨,“来太学院也不急在一时,若是你仍觉有恙,大可告假再多休息几日。”

  顾倾墨笑道:“我什么时候如此病弱了。”

  闻言,沐辰慌乱地正过身子跟在顾倾墨边上:“属下是觉得公子你学富五车,教那些老学究都是绰绰有余,况且你来盛京也不是为了听他们念经的呀,不然咱们青言书院什么样的老师没有?何苦来此。”

  顾倾墨轻笑。

  沐辰努力掩饰:“公子让王侍中替你告假吧,迟来个两三日又有何妨,反正全盛京都知道公子你在慕春评掉下悬崖的事,大家不会那么不近人情的。”

  顾倾墨无奈地叹了口气,心说果然阿雾说的没错,沐辰一旦唠叨起来,和晓艾简直如出一辙,下次还是带,带,可也没有谁能带来太学院的呀!

  “还有啊公子,青盛台一事你是伤的够呛,但宁王也好不到哪儿去,到现在都还在府里养伤呢,你真不去他府上探望?”沐辰问道,“好歹也该过去问问情况,送点儿东西,道声谢的。”

  顾倾墨乍一听沐辰提起苏介,心弦一紧。

  “不说别落人话柄,宁王的确是您的救命恩人呢。”沐辰转变了劝说方式。

  顾倾墨忽然止了脚步,侧身对他道:“所以你是我要现在返回去,然后说什么身体忽然不适,再提着礼物去苏介府上看望道谢?”

  沐辰被顾倾墨愠怒的脸色吓得心中打鼓。

  顾倾墨的心快速地跳着,面色微微泛红,怒道:“你是想让我当众驳太子的面子,让他难堪?你以为我是有多大的脸面才敢给太子殿下脸色瞧?”

  沐辰不知顾倾墨为何忽然动怒,其实顾倾墨也不甚明了,但听顾倾墨此言,沐辰不由得小声嘀咕道:“谁说你不敢给他脸色瞧,盛京最敢给他脸色瞧的人怕就是你了。”

  “你说什么?”饶是顾倾墨如此好的耳力,也没听清他嘟哝的什么,于是大声质问他。

  “没什么。”沐辰见劝她不动,遂放弃挣扎。

  “以后在盛京时好好走路,让人看见像什么样子?”顾倾墨又忽然放软了语气。

  “哦。”沐辰撇了撇嘴,看在自家公子如此态度的份上,不情不愿地乖乖跟在她身后,不再说话。

  两人进了太学院,顾倾墨一脸淡定,安静下来跟在顾倾墨身后的沐辰则仍旧是满面愁容。

  两人刚走到一游廊,便听得一声叫唤。

  “青青,你怎么也来啦?”

  顾倾墨听着这声儿,心里便“咯噔”一下,但只一愣神,便立刻反应过来,叫她的并不是阿淮。

  沐辰戳戳顾倾墨的背,莫名激动地道,“公子,是宁王!”

  “我听见了!”顾倾墨转过身咬牙切齿地道,狠狠瞪了沐辰一眼,“你不是说他还在府里养伤吗,啊?”

  沐辰很识趣地冲顾倾墨一脸尬笑,并不同他家公子做过多言语上的纠缠,反正凭一张嘴,自己是绝对说不过她的。

  “青青,你是不是想本王了?竟然还找到太学院来了,本王好生感动。”宁王苏介冲顾倾墨跑来,刚想要一把搂过她的肩,却被顾倾墨轻易躲开了。

  “宁王。”顾倾墨沉着一张脸,心却不知为何一阵擂鼓,但仍是不动声色地向苏介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苏介也不介意,转而拍了拍她的肩,却又被她躲开,不料苏介另一只手趁她不备,轻轻地拍在了她的后脑勺上。

  苏介就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一样笑了起来:“躲什么!巴巴儿跑来寻我,是想看看本王有没有事吧?”

  顾倾墨动作飞快,冷漠疏离地打掉他的手。

  苏介也不恼,在她身前转了一圈,笑道,“本王早已无大碍,原本想去看你,但怕你身体不适,不便见客,于是打算过几日等你身体好些了再去,没想到你今天自己追来了,这样看着...你是好些了。”

  苏介一句不歇地说着,而顾倾墨内心早已将他扎死千万次了,只盼着能找个当口插话让他赶快住口。

  说话间,苏介身后迎上来一青年。

  “这是遇见谁了,跑的这么急。”说话的青年眉眼温和,长着一副和气的面容,一身书卷气,与太子晋承修有三分相似,却更有文人雅士的体态气度,也丝毫没有晋承修那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怯懦。

  这是澜王晋承攸,皇帝晋诚的第十子,字子瑜。

  “遇见朋友了,”苏介冲顾倾墨挤眉弄眼了一番,才回头对澜王晋承攸道,“子瑜来看看,这可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朋友。”

  苏介故意将“很喜欢”三字咬地极重。

  “哦?是什么样的人竟能讨得你的一句很喜欢?”澜王晋承攸进了游廊,仔细而不失礼貌地打量着顾倾墨。

  “学生见过澜王。”顾倾墨始终低眉垂目,向澜王晋承攸行了一礼。

  晋承攸瞧见她眉目,小小的一惊,随即问道:“好眼熟,敢问公子尊姓大名?”语气之中也满满是柔和有礼的态度,使人听了如沐春风。

  “她叫王离,字青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青。”苏介不待顾倾墨回答便立刻替她答了,还顺手趁顾倾墨此时不敢对他造次揉了两下顾倾墨的脑袋。

  可令苏介没想到的是,惯会装腔作势的顾倾墨一遇上他,竟什么礼数仪态皆忘得一干二净,将那些尊卑有序早已悉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粗暴地将他的手打开,狠狠瞪了他一眼:“苏介你——”

  “不是吗?”苏介躲到晋承攸的身后,冲她笑道,“这可是本王赠你的字,你可要给本王好好珍惜呀。”

  顾倾墨瞪着他,作势便要骂他。

  晋承攸见状小小的吃了一惊,忙道:“原是王家的状元郎,失敬失敬,按辈分,小王还需尊您一声小叔。”

  顾倾墨这才将那些礼数仪态拾回来一些,向晋承攸拱手道:“学生不敢,王爷唤我阿离便可。”

  晋承攸笑道:“子衿平日里很是识仪得体的,今日不知怎的如此顽皮,冒犯了王公子,还望公子见谅。”

  顾倾墨恭敬道:“不敢,是学生造次了,宁王如此这般,颇有幼儿心性,学生与宁王相处也有几日,习惯了王爷如此,故而一时失了礼数,还望澜王莫要怪罪。”

  说话间,朝苏介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个冷笑。

  苏介见了,心中对这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顾家神童更加多了几分兴趣。

  晋承攸疑惑地盯了一眼在自己身后笑地一脸傻气的苏介,强压下心中的疑惑,遂道:“先前听说王公子与子衿双双遇险,本王还担心了好几日,好在王公子吉人天相,福佑子衿,两人都平安无事的回来了,不知王公子恢复的如何了?”

  顾倾墨恭敬地道:“多谢王爷关心,学生已无大碍,只是睡了几日,骨头有些懒了。”

  晋承攸做了个请的动作,便领着顾倾墨同沐辰往书舍去:“听说公子孝期刚满便领旨做了皇兄的伴读,公子这才刚好,便走马上任了?”

  闻言,苏介狐疑地盯着顾倾墨,走在晋承攸另一边的半身后,刚好与顾倾墨齐平。

  顾倾墨也不在意苏介的目光,只向晋承攸道:“学生皇命在身,自是不敢倦怠。”

  晋承攸点点头:“皇兄可去贵府看望过了?”

  “太子殿下昨日来过了。”顾倾墨回他。

  苏介愈发惊讶,隐隐有些忧心。

  晋承攸柔声道:“我这皇兄虽身居高位,但品性极佳,待人温和,你大可放心。”

  顾倾墨内心冷笑,面上却是恭恭敬敬的:“太子殿下温文尔雅,学生能伴其左右,一同听太学院名夫子授课,自是天大的福气。”

  晋承攸听她说起读书,便来了兴趣:“一时本王竟忘了小王公子是新科状元出身,实在罪过,敢问小王公子喜欢读什么书?”sxynkj.ċöm

  苏介仍在思虑顾倾墨成了太子伴读一事,想到太子母妃是王家人,心中惴惴。

  “学生不才,没读过什么书,只颇爱《山海经》《韩非子》两书罢了。”顾倾墨说这话时眼底的浅浅温柔被苏介尽收眼底。

  顾槿也是最爱《山海经》的。

  苏介忽然便有些胸闷,十分哀怨地望了顾倾墨一眼,跟在晋承攸身后一言不发。

  “《山海经》与《韩非子》?那倒是截然不同的两本书。”晋承攸柔声笑起来。

  顾倾墨微微颔首,未置一词。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女状元更新,澜王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