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承攸一聊起书来便兴味盎然,不管对方喜欢的是什么书,他都能和对方聊上很久,因为他对每本书都有自己的见解,且都一语中的,让人皆觉颇为受教。
现下他一听顾倾墨喜欢读《山海经》《韩非子》,心中便顿生许多看法,嘴巴仿佛开了闸门一般,滔滔不绝起来。
他与顾倾墨先谈论着《山海经》中的志怪故事,什么落头民、猫容婆,愈说愈兴趣大发,恨不得与顾倾墨一同进那书中游历一番。
顾倾墨对此书颇有自己的见解,且与晋承攸兴味相投,说起此书之中的故事来兴致勃勃,根本不像对苏介那般冷淡的像个陌生人,纵是他们分明已经认识了那么久,甚至比顾倾墨想象的还要久。
苏介兴趣缺缺,像颗蔫了的花,愈听他们聊的兴致高昂,愈发胸闷无力,两人的笑声在他耳中听来也是十分刺耳。
为什么偏要喜欢《山海经》呢?世上有那么多书,喜欢别的书不好吗?为什么不能聊聊《韩非子》呢?
“子衿,你觉得刑天如何?”晋承攸忽然提问,倒让神游天外却根本不知在怨恨什么的苏介一时怔住了,因而没有立刻回答。
“子衿?你在想什么呢?”晋承攸轻拍苏介胳膊,笑问道。
顾倾墨的视线也随之落在了苏介身上。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清冷冷地映着手足无措的自己,苏介看了,又是一阵心悸。
苏介略一思索,道:“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陶潜的刑天可以说是个忠心勇猛,坚持不懈的英雄了。子衿不才,与陶潜持相同观点。”
顾倾墨的眼睛亮了亮,落在苏介身上的目光之中,也多了一丝耐人寻味的色彩,似是欣赏,似是满意,似又是——怀恋。
“你这个滑头。”晋承攸笑着骂了他一句,语气之中却满满都是喜爱满意。
苏介颔首微微一笑,恰巧错过了顾倾墨眼底的哀愁,待他抬头,顾倾墨早已又是那一脸的冷淡表情。
苏介忽然便觉得很无趣,遂道:“走吧,得上课去了,迟到了可是要背书的。”
“你还怕背书啊?在远山书院那几年,所有能背的书你不是都早已背的滚瓜烂熟了?”晋承攸嘴上虽调侃苏介,脚下倒真是不耽搁,颇有仪态却又大步流星地朝学堂去。
苏介笑着,异常温和有礼,顾倾墨见了,却不觉作恶心起。
她笑叹道,“宁王与澜王的关系可真是好啊。”
苏介瞬息便明白顾倾墨心里打的算盘,向她温和笑道:“小王与子瑜是知己,自然相交甚欢,子瑜是君子,小王与君子交,自然也致力于淡水之交。”
晋承攸听了这些话,却是有了另一层想法,不觉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才道:“王公子不必在意,虽然本王甚是欣赏子衿,但今日本王倒觉得子衿在王公子面前才是释放了真性情。”
苏介微怔,以为是晋承攸看出了什么,脸色泛红。
结果人家只是继续道:“本王从前见子衿在大家面前都是温和有礼的君子模样,今日却借了小王公子的东风,见他竟有如此儿童心性,也觉得甚是可爱。”
顾倾墨微微蹙眉,沐辰却是站在一边,来回看着自家公子和苏介。
晋承攸道:“王公子可别嫌弃了他爱玩闹,多与他走动走动,他不常来盛京,也没什么交情甚笃之人,来了也就陪本王这个书呆子读读书,都快失了少年心性的。”
苏介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对晋承攸不住,自己分明早一年就回了盛京,却一直住在比晋承攸与自己更亲的顾槿家中,无论什么事都不让他知晓。
可一想到此,他又是一阵胸闷,不言语了。
顾倾墨方才本也只是想吓唬一下苏介,好让他离自己远一点儿,如今可倒好,烂摊子被甩过来了,于是她忙道:“宁王待人甚好,安郡王他们与宁王也都很好的,宁王怎么会没有朋友呢?”
“子衿,本王看你这是遭嫌弃喽!”晋承攸笑道。
苏介偏不接这球,又踢了回去:“本王初见青青,也甚是喜欢,只怕人家如今攀了太子殿下的高枝儿,瞧不上本王了。”
顾倾墨淡淡一笑:“若论亲疏远近,自该是宁王与太子殿下更亲厚,学生一个流连在外多年的庶幼子,如何能进了太子殿下的眼?还不是因着琅琊王家的名头,陛下才赏了几分脸面,让学生挂名做了个太子伴读。”
她面色尴尬,不待苏介反将一军,立刻道:“宁王这莫不是还记恨上学生的失礼,或是忧心太子殿下不与您亲厚了?”
顾倾墨此话原是要叫晋承攸猜忌疑心苏介,不料晋承攸却是笑看两人道:“好了两位,又在本王面前唇枪舌战,倒要叫本王觉得子衿有了新朋友,还是那么要好的朋友,有些难受了呢。”
顾倾墨摸不准这澜王晋承攸究竟是什么路数,只当他是勉强劝架,不想在外人面前露出什么马脚来,便也不再多说。
苏介却是了解晋承攸的,知道顾倾墨这一句两句,都不会在晋承攸与他之间分出什么远近亲疏来,况且他所谋之事,晋承攸这书呆子也的确是毫不知情,便也只笑了两下。
三人还没进学堂便见晋承修等在了学堂门口。
“太子殿下可真是恭敬有礼了,似乎对你很是上心呢!”苏介看见了晋承修,便脱口而出这一句。
可顾倾墨也不理他,只当他在对别人说话。
三人进了学堂,又是一群人相互见过,有些许顾倾墨认得的人,也有些互不认得的,便互相见礼,但身边总少不了苏介跟着,时不时便捣乱一番。sxynkj.ċöm
人家一问顾倾墨“是哪位”,苏介就立刻十分有礼地上前插话,替顾倾墨介绍她自己。
不多时,学堂里的人就都知道宁王苏介与琅琊王离是知交好友,宁王赠字予人,两人的字连起来还是《诗经》里郎情妾意的典故。
上完了课,太子晋承修本想请顾倾墨用午膳,可话才说到一半,顾倾墨人就被一伙公子少爷架着走了,晋承修见她人缘之好无奈摇头,也便任他们去了。
几人用罢午膳,本还想去玩儿,可顾倾墨推说家里小叔管得严,便要回家去。
其他几人也是各自意见不合,便骑马的骑马场去,听戏的戏园子去,回家的也就睡大觉去了,只剩苏介缠着顾倾墨,美名其曰“送她回家”。
苏介以刚吃了饭要消化为由,硬拉着顾倾墨同他走路,却让他们的马车先回府去。
顾倾墨拗不过他,且的确是被大家夹了太多菜,吃得过饱了,有些不适,便由着他带自己乱走。
苏介一边走,一边手也不安分,路过哪家摊子看见喜欢的小玩意儿就顺手都买了,自己身上挂不下的便硬挂在顾倾墨身上。
顾倾墨恼道:“你既是要买这么多东西,那为什么不让马车跟在后头走?”
苏介一边东看看,一边西看看,解释道:“让思文和沐辰跟在后面牵马车,那他们多无聊,我买的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东西,身上装得下,手里拿的过,那就自己拿着呗。”
闻言,顾倾墨微微蹙眉,有些厌烦他这样的小心翼翼,为人着想。
做王爷做到他这份上,也真的是,还不如直接出家去呢!
但其实苏介让沐辰和穆思文先回家去,完全是因为穆思文不可能慢悠悠地驾着马车乖乖地跟在他们后面,为了防止穆思文在顾倾墨面前拆自己的台,他只好先下手为强,做这个好人,让穆思文先回府去。
穆思文走了,再让沐辰一个人跟着就更加不好呀,万一顾倾墨回府了之后,就愿意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回家去,也不肯让沐辰送自己一送呢?
而且依着顾倾墨的性子,怕是连让她对苏介客气一下都是奢望吧?打脸的滋味可是很不好受的。
突然,苏介停下了脚步,将手上包好的零碎物件儿都仔细地放在地上,拿起了一家小摊子上的一支玉簪,对那铺子里头喊道:“老板,这支玉簪怎么卖啊?”
苏介一眼就相中了。
摊子很小,老板是个老头,躺在摊子后的太师椅上乘凉,似暝非暝,听苏介问话,也不睁眼便道:“公子说笑了,小老儿这摊子小,哪儿摆的起玉簪呀。”
苏介拿着那支玉簪细细地看:“可你这摊子真的有支挺好看的玉簪的,瞧这成色也绝非俗物。”
闻言,那老头才从太师椅上跳了起来,一见苏介手中拿着的那支玉簪,他便一把夺了过去,冲苏介颇为无礼地道:“这簪子不卖!”
“不卖?”苏介听了他的话不禁笑了,一下从老头手中抽出那簪子细细地看,“你方才说你这铺子卖不起玉簪,可一见这玉簪又说不卖,不会是哪位客人落下的,你瞧见成色好便想侵占吧?”
那是一支由一整块玉雕出的发簪,簪尖的天青色往簪身走去缓缓变成青白色,簪尾雕了一只仰天长啸的鹤,鹤顶猩红,很是别致灵动。
“你还我!”老头有些着急,想要抢回来,急道,“那就是小老儿的东西。”
苏介将簪子护在身后:“你可有证据证明?”
那老头急了:“公子仔细看,鹤头上的红玉并非自然形成,乃是沁血导致。”
苏介仔细一看,怪道:“的确如此,我信你了,那您给我看看总行吧?”
老头颇不相信苏介似的,盯着苏介仔仔细细地打量许久:“你别是谁家穿的人模狗样,其实不学无术,想青天白日下抢东西的公子哥吧?小老儿我可得提醒一句,在朝清坊还真别想干出这种事来!”
“噗!”顾倾墨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诶!我看上去就像是这种人吗?”苏介颇为气恼。
“你还笑我!”他转过身对顾倾墨道,“本王,本公子风流倜傥,翩翩君子,怎么就是人模狗样,不学无术了!”
顾倾墨上前,对那老头礼貌地道:“老先生,我朋友就是喜欢这簪子想看一看,你若真是不卖,他也绝不会抢了您的簪子跑了的。”
那老头本未看见站在苏介身后的顾倾墨,顾倾墨一上前说话,那老头这才看到苏介身侧青丝玉带,身着颇为出尘的一身鹤归辞的顾倾墨,心惊了一下,盯着她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不得空理会苏介了。sxynkj.ċöm
“对呀对呀!”苏介见顾倾墨帮自己说话,心里也高兴起来,将那簪子递给顾倾墨,道,“你看看,这簪子好看吧?你也喜欢吧?老板,你就卖与我吧!”
那老板仍旧盯着顾倾墨细细地瞧,并没有听见苏介的话。
顾倾墨并没有接过来,只是仔细的盯着那簪子瞧了一会儿。
只见那玉簪通体清灵,除了鹤顶那一滴血,毫无杂质,却也是那一滴血使得整支簪子活灵活现起来。
在这样子的小摊子上,着实难以见到,的确能买个不菲的价钱,想必是这小摊子的阵摊之宝,但看那老板反应,应当是不小心摆上摊来的,或许是什么传家宝也未可知。
苏介见老板盯着顾倾墨,不动神色地挡住老板视线,继续恳求。
顾倾墨想到这节,便劝道:“人家不卖便罢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天有些热了,我们回去吧。”
苏介不死心,又继续磨道:“老板,你就卖与我吧,我瞧着实在是喜欢,我知道你这簪子是好东西,也不会亏了你,五百两银子成不成?或者你出个价,多少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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