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雾站在苏介的书房之中,眉头微微蹙起,却并不随意张望。
他今早从顾逊白处得知易城侯失踪一事,与顾逊白和苏介一般,立刻便想到此事极有可能是冲着顾倾墨和苏介而来,虽明知上门不妥,也还是冒着风险前来求见。
毕竟此事涉及皇子性命,他不敢任其发展,也不敢肆意做决定。
小侍刚上了一盏茶,苏介便拿着一幅画进了书房。
他正欲行礼,苏介便抬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直言:“还请先生赎罪,易城侯一事本王已知晓,本王知道您是来问青青下一步打算,但一来青青的确尚在休息,二来此刻你们也不方便见面,方才本王让沈伯传话,先生想必已经明白。”
阿雾点头,随着苏介落座,开口道:“原本今日的确不应上门求见,但此事事关重大,在下也不敢随意做决定。”
苏介点点头,手指敲打着桌案,问道:“太子可有与先生联系?”
阿雾当即抬首看向苏介。
苏介忙道:“本王并不是要探知先生和太子之间的什么,只是易城侯失踪,太子手中的戍卫营倒在此刻成了掣肘,想必先生今日上门,应当是问此事的。”
阿雾颔首:“在下明白,王爷慧眼如炬,一眼窥破。”
“先生明白就好,”苏介道,“而今本王与青青成婚,在外人看来,党争之事是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一道沟,其实本王认为,反倒是我们各站一个阵营,许多事情才能够互相帮衬。”
阿雾柔和地笑笑,并不对苏介此言发表任何见解。
他回道:“太子殿下还未与在下联系,因为之前秋猎一事,处于风口浪尖的太子却不自知,急匆匆跑来北苑,却是向小姐为王爷求情,被小姐好一顿损了面子。”
说到此,阿雾也不抬眼看苏介,只是笑了一声,继续道:“怕是好一段时间,没有小姐的意思,太子殿下并不会随意妄动。”
闻言,苏介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不悦来。
他是知道太子与顾倾墨之间的纠葛的,也知道太子对顾倾墨的情意,只是这般听到太子对顾倾墨如此言听计从,难免有些不悦。m.sxynkj.ċöm
但他立刻便收拾好情绪,正色道:“先生若是信本王,太子那边,本王会去传递消息。”
阿雾立刻抬眼,疑问出声:“王爷?”
苏介点头:“此时若北苑有什么动静,很容易会成为日后的把柄,但本王却有正当的借口与太子来往,若是先生信本王,本王愿意为先生办这趟差事。”
“可小姐那边——”
“先生知道青青会有什么选择,不是吗?”苏介打断阿雾的话,笑道,“先生在青青身边多年,可以说是最了解她想法的人,甚至于她会做出的决定,先生也必定心知肚明。”
阿雾咽了口口水:“此时局势尚不明朗,敌在暗,而我们在明,就怕我们被盯得死死的,一有动作,他们便会闻风而动,在下虽在小姐面前得宠,却也不敢在大事上随意妄做决定。”
苏介转着手中的画作:“那就先下手为强,也好过成为待宰的羔羊,依青青的性子,想必只会为刀俎,不甘为人鱼肉。”
阿雾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微微绽放开他进宁王府之后的第一个笑容:“阿墨她么,一直如此。”
苏介见状,心中又微微不适,但却并未表现出来。
他知道阿雾于顾倾墨的意义,知道她身边一群人于她,都是从尸山血海的苦楚之中走过来的,是肩并肩扛着对方过河的情谊,任何人都无法破坏,无法插足,甚至不该肖想。
但他还是忍不住生出一点小小的醋意。
他想,他要更加爱顾倾墨,才能在她那颗容纳了太多人的心里,占得更多一点点的位置。
他这么贪婪的想着,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道:“所以太子必须主动向陛下陈情,交出戍卫营兵权。”
闻言,阿雾的心狠狠地一跳!
他得知易城侯失踪一事之后,联想到太子手中的戍卫营,的确脑海中第一时间跳出来的顾倾墨会做的决定,就是这个。
毕竟顾倾墨如今在为晋承偲筹谋,单就为晋承偲铺路来说,晋承修这个倒霉太子就不该有过多的权力,来制衡掣肘有心夺嫡的幼弟。
而就此事来说,不论究竟是谁谋划,单就挑在顾倾墨和苏介成婚这一天发生这样的事,就自然不会想要他们落好,而顾倾墨是众人眼中站在太子这边的人,苏介则是站在澜王那边的人。
澜王是后起之秀,这秀还没拔出苗头,便被秋猎一事险些扼杀在摇篮里,那便只剩下一个太子,而太子手中又恰好有一支可用于搜寻失踪的易城侯的戍卫营。
若要在京中搜查一个人,首当其冲的便是戍卫营,但谁说戍卫营只能搜查易城侯?
他也可以是杀人的利器,可以不知不觉之中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碾灭在这个肮脏不堪的盛京。
让那个人就像是从未来到过这个世界一般。
因此来日可能会烫手的山芋,便不如早点丢出去,若可能会被人喊成贼,那就先行一步,以那人要贼喊捉贼的名头否认自己是贼,挑破此事,要人喊不出口,喊出来也像是自认罪名。
阿雾瞬间出了一身冷汗,他不知道是苏介察言观色太过厉害,还是他的确有识人之慧,抑或是他太过了解顾倾墨,毕竟顾倾墨饮血,饮的可都是从这位宁王殿下身上割下来的药血。
但苏介从某一角度来说,也的确是他们的政敌,不说他尚且不知,顾倾墨实际上是站在晋承偲那边,就是像他现在认为顾倾墨站在太子那边,他们之间的利益关系,也远远没有敌对关系来得显眼。
他瞬间过了一番几种心思。
苏介知道阿雾必然多疑,便道:“本王不会妄做决定,自然会等青青醒来,问过她意思再动作,若是她有别的想法,以她的本事,难不成还怕被我困住?”
阿雾面上赧然,但着实答道:“顾虑在下不是没有,但凭王爷的为人,在下自然是再相信不可了。”
苏介笑笑,两人既达成协议,便也不再闲聊,阿雾自辞别,回北苑去,苏介则踱步回院中。
他到后院中时,顾倾墨已经起身,晓艾一边为她梳发,一边已将早上发生的事细细禀告过。
顾倾墨虽嫁来宁王府,但却只带了晓艾一个体己人,仍旧将阿雾留在北苑照看那边,一来是为阿雾不好跟着顾倾墨过门,二来也是监视王孜动向。
而沐辰本就不常在北苑居住,大多在四方馆和京城周边活动,琉岚自是不必说,仍旧在司音天下打理。
苏介进屋之时,晓艾还未将顾倾墨的头发梳好,他便过去问晓艾讨了梳子,要给顾倾墨梳头发。
晓艾有些踌躇,看看苏介,看看顾倾墨,不知该如何抉择。
倒是顾倾墨微微一笑,颔首示意她给苏介。
晓艾便将手中的象牙梳递给苏介,退至一边,盯着苏介动作。
顾倾墨瞧着这两人,不觉好笑,便通过镜子盯着苏介,笑问道:“阿雾走了?”
苏介点头,一下一下梳着顾倾墨的头发,回道:“易城侯之事,晓艾应当与你说过了吧?”
顾倾墨微微点头,迷糊地应了一嗓子。
“你有什么打算?”苏介问道。
顾倾墨抬眼从镜中看他:“妾有什么打算,王爷不是心知肚明?”
闻言,苏介微微一愣,却是笑了起来,心中如灌了蜜一般,开口道:“为夫猜,夫人是要太子主动向陛下陈情,交出戍卫营。”
闻言,晓艾整个人惊得半坐了起来,倒是顾倾墨微微笑着,就那么从镜中盯着苏介。
苏介也不理会震惊的晓艾,只盯着镜中的顾倾墨,与她四目相对,问道:“为夫猜对了吗?”
顾倾墨微微挑眉:“还需劳烦王爷,为妾去东宫跑一趟了。”
晓艾的眉头蹙得更重了。
苏介却是微微一愣,他是没想到顾倾墨会直接提出要他去办这一趟差事,毕竟顾倾墨身边从不缺会为她鞍前马后之人。
但顾倾墨此刻主动提出,他惊讶之余,全是顾倾墨信赖于他的惊喜甜蜜。
他立刻点头,微微俯身,凑在顾倾墨耳边道:“为夫一定办妥。”
顾倾墨也不躲开,仍旧盯着他,盯了许久,开口道:“苏子衿。”
苏介乍然听到顾倾墨这么叫自己,微微一愣,忽生出些不习惯来,见顾倾墨直直地盯着自己,心中不免怪异,又有些没来由的慌张,忙应道:“夫人何事?”
顾倾墨却道:“你知道我是不看好澜王殿下夺嫡的,对吧?”
苏介眉心微蹙,不明白顾倾墨怎么在此时提起这一茬来。
顾倾墨也不待他回答,便道:“我也从没希望晋承修坐上这九五至尊之位过,我也希望你记住,从今日起,往后都记住。”
苏介手上动作缓缓停下,半晌才彻底明白过来顾倾墨所言,略微有些诧异,回道:“怎么,怎么忽然说这个?”
顾倾墨一张明艳的倾世容颜之上,仿佛挂着笑,却又好似冰冷无情,她就这么透过冰冷的铜镜,看着身后为自己梳发的男子,认真的看着。
“你我既然结发为夫妻,自该无所隐瞒,”顾倾墨正色道,“晋承修与我有灭族之仇,我是亲眼看着他逼死我阿姐,亲眼看着这个怯懦愚笨的男人,是如何用他那毫无用处的老实本分将我阿姐欺骗至死。”
她的眼神渐渐转冷,嘴角却扬起一个妖媚的弧度,像只饮血的狐狸,口中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好似漫不经心,却又如磨牙吮血一般。
她道:“所以我永远不会心甘情愿地看着他,甚至亲手帮助他坐上那个沾满血腥的位置,我要他登高跌重,要他尝尝被深信之人欺骗背叛的感觉,要他一一受遍比我阿姐所经历的更加深刻的痛,要他生不如死!”
她盯着镜中的苏介,可那眼神好像穿透苏介,看到了很远很远的某个人身上,带着积压沉淀多年的怨毒,像是要用眼神杀死那个人。
苏介盯着镜中那个看似冰冷无情的顾倾墨,手下温热的触感却愈发真实,就好像那些刻毒的话都是镜中那个人说出来的,和他手下这具身体毫无关系。
但他心中明白,顾倾墨今日说的,字字诛心,皆是心底最为深刻的仇恨。
他开口应道:“好。”
顾倾墨便也微微蹙了眉,那眼神终于回笼,真正落在苏介身上,好笑道:“你好个什么劲?”
苏介笑道:“夫人说什么都是好的,为夫都会站在夫人这边,既然夫人是这样的打算,为夫自然竭尽全力,助夫人一臂之力,鞍前马后,在所不惜。”
顾倾墨的脸上绽开笑容:“油嘴滑舌,王爷惯会使油腔滑调那一套。”
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心中却明白,只要她这么说了,苏介就一定会帮着她,将储副踢落太子这个宝座,送他跌入尘埃,一如他从前将堂兄弟从这个位置上杀落下马一般。
仁慈,从来就是胜利者才配拥有赏赐的东西,而非注定失败之人。
苏介梳了许久的头发,终于是搂着顾倾墨的肩膀看向镜中的女子,笑道:“为夫倒是觉得,夫人这般就是最最好看的。”
顾倾墨嗔笑道:“王爷就是梳不来女子发髻吧?便随意找这种借口糊弄于我?”
苏介转而问晓艾:“艾姑娘评评理,你们家小姐是不是怎么样都好看?便是这般披头散发,反而更为娇媚自然?”
晓艾还在方才的震惊之中没回过神来,苏介这么一问,倒是将她问醒了,她素来与苏介打交道也多,便也笑道:“王爷手拙便放着吧,婢子自会为我家小姐梳一个最最娇媚自然的发髻,端庄又得体。”
三人笑闹起来,直等到午膳时分,方才整明白顾倾墨那头如瀑青丝,最终还是晓艾教着苏介梳了一个最最简单的发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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