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西市放生池边只有船桨划水声。借着月色,可见小船徐徐向岸边靠近。
岸边林中传来“咕咕”声,乍一听似乎是鸟叫,细细分辨便能察觉出这是人发出的暗号。
小船上依样也传来几声咕咕叫,而后加快了靠岸的速度。
林中走出几个人,接住船上抛过来的绳索,将小船拉至岸边。
小船停泊后,船头亮起一盏灯。灯光微弱昏暗,尚不如天上月色明朗。
有一人跳上小船,与迎上前的船家说话,两人站在船头低语片刻后,船家提着灯,带那跳上船的人进了船舱。
过了一会儿,跳上船的人提着灯走出来,站在船头向岸边的人招手。
岸边的人依次下船,进了船舱,再出来时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个木箱子。
他们抱着箱子上岸,尚未站稳脚,林中便出现数十火把,将放生池两岸照得犹如白昼。
“还不放下东西,束手就擒?”薛季昶站在光影里,冲那几个人喊道。
拿箱子的这几个人立刻背靠背聚拢成圈,一步步退到水边,纵身上船,想要乘船逃跑。
然而薛季昶早有准备,事先安排在水中的人从水中窜上船,与船上的人打成一团。混战之中,接二连三听见有人落水,却分不清落水者是敌是我。
季生欢指着船上一彪形大汉喊道:“吴实在那儿。”
发觉自己已被人认出来,吴实慌了神,一手甩开阻挡前路的差役,大踏步往船边走,要跳水逃跑。
才走了两三步,只听脑后一阵凌厉的风袭来,吴实连忙闪身躲过,转身侧步,凝神细看,不知何时沈放已站在他身后,方才那一棍只是给他提个醒,倘继续负隅顽抗,沈放便要棍下不留情了。
吴实咽了口唾沫,一动不动,两眼紧盯着沈放,丝毫不敢放松。
沈放也不动,气定神闲地回视吴实。
以沈放在长安县立下的威名,若是寻常事,只是盯着吴实看就已足够了。然而这一次走私货物非比寻常,吴实所办差事也事关重大,因此他已决心鱼死网破。www.sxynkj.ċöm
吴实大喝一声,大踏步冲向沈放,拎起钵盂大小的双拳直奔沈放面门。
沈放轻轻侧身闪过,木棍一抬,自吴实两臂之间穿过,再一旋转,正好将吴实两条手臂绞住,令他动弹不得。
吴实抬脚袭沈放小腿,沈放后撤一步,顺势将木棍往下一压,吴实重心不稳,面朝下扑倒在地。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吴实是领头的,见他被沈放制服,其余人便也就没有心思继续挣扎,于是纷纷扔下手里武器投降。
沈放弯腰拉起吴实,与他一同来到岸边。
季生欢迎上前,对吴实笑道:“咱们又见面了。”
吴实不理她,扭头看向薛季昶,“立刻放了我,此事便到此为止。”
“如果不然呢?”薛季昶冷笑一声,“将有位高权重者亲自向我来讨这批货?还是会因我坏了他好事,索性将我这雍州府长史治罪?”
“薛长史,为官当审时度势。”
“嗯,此话有理。”薛季昶捋着胡须认认真真地点头道,“你倒是说说看,我该审什么时,度谁的势?”
吴实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季生欢冷眼旁观,心中点头称赞,张易之果然没有看错人,吴实并不是那种只顾逞口舌之快,仗势欺人不管后果的莽夫。他已然看出这一次雍州府缉私不是巧合,而是专程冲他来的。
“薛长史,这么问看样子是问不出什么了,不如把人交给我和沈放带回去慢慢审。”
“交给你们?”薛季昶显然不放心,“不良人卫所人手有限,不比雍州府狱戒备森严,依我之见,还是将他押入府狱更稳妥。”
季生欢摸了摸额角,问道:“薛长史,因突厥细作一案押在府狱那位刘余,现如今可还好?”
薛季昶立时语塞,刘余关进府狱之后,他为怕有人将其灭口,先是亲自看管,后又仔细选出可靠之人轮流守卫。在他看来,这等戒备程度已是苍蝇都飞不进去了,可刘余还是死在了狱中。
被人揭短,薛季昶脸上挂不住,忍不住道:“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况且此番缉私乃是雍州府出面,将人犯交给你们不良人看管,传出去让人说偌大雍州府狱,连区区一个犯人都无法看押,岂不成了笑柄?”
季生欢心知薛季昶这反应是因为面子下不来,于是指着船上剩余那些人道:“所获人犯已尽数在这里了,就是传出去,街头巷尾也只会传薛长史恪尽职守,夜半三更亲自带人缉私。”
“虽是人赃并获,但仍需口供对得上。这些人必定会供出他们还有个领头的,可领头的不见了,此案就无法了结。”
言下之意,薛季昶坚持要将吴实带回雍州府狱看押。
季生欢略一沉吟,笑道:“薛长史请放心,我既将这消息告知于你,带着你一起来缉私,就不会徇私枉法放了吴实。”
“吴实只是一枚棋子,下棋之人才是重中之重。”薛季昶意味深长地道,“季娘子与那人向来井水不犯河水,焉知不是借我之手卖他一个人情呢?”
“薛长史,小心谨慎太过可就变成多疑了。”季生欢下巴一指从船上抬下来的箱子,“长史可知道这其中装的是什么?”
薛季昶摇头,“季娘子曾说缉私之后我自会知晓,可我尚未来得及查看。”
“长史请。”季生欢侧身让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薛季昶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招手让差役将箱子抬过来。
季生欢低声对沈放道:“薛季昶谨慎小心我早有耳闻,也料到了他即便愿意和咱们一起来缉私,心中也未必全然信我。可亲眼见了,还是想叹一句,人活一世,多疑到他这份上,也是够累的。”
沈放答道:“他能在雍州府长史之位上坐这么多年,靠的就是多疑。”
“这倒也是。”季生欢点头赞同,“雍州府长史又比长安巡按使更难,当日阿瑶姐姐在时,背后还有陛下给她撑腰,长史却是全靠自己。尤其近些年雍州府刺史多是李唐子嗣,幺蛾子不断,薛长史不仅仅要顾着自己,还要想办法保全上司,真不是人干的差事。”
沈放一笑而已,在差役打开箱子盖之前,拉着吴实后退了几步。
“这是?”薛季昶吃了一惊,豁然转头看向季生欢。
“朝颜。”季生欢上前一把按住箱子盖,“啪”一声扣上,“至于这东西是什么,怎么用,用过之后会闯下何等祸事,薛长史都知道,我就不一一道来了。”
薛季昶挥挥手,让差役将箱子抬走,自己站在原地垂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季娘子,咱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避开众人耳目,来到林中。
薛季昶问道:“几日前季娘子来雍州府,让我帮忙缉私时,曾说此事关乎张易之谋逆罪证,难道张易之要步邵王后尘,以朝颜和夜摩香培养死士刺王杀驾?”
“薛长史已亲眼见到了,这不是他们走私的第一船朝颜,若我所料不错的话,当时阿瑶姐姐没入国库的那批朝颜应也不在国库中了。”
“可这没有道理啊。”薛季昶摊手摇头,“龙驭宾天,太子殿下即位,对张易之有什么好处?”
季生欢奇道:“魏公什么都没和你说?”
“自在麟德殿宴请吐蕃使臣后,这些日子魏公深居简出,下朝回府后谁都不肯见。”薛季昶叹气,“听说前几天陛下有心擢张宗昌为雍州府长史,又怕群臣反对,便单独召见魏公,希望他能率先同意。”sxynkj.ċöm
“魏公不仅不会同意,而且一定会直言劝谏,又惹陛下不高兴了吧?”
“陛下并未当庭发作,只是郁郁不乐,而擢升之事似也不了了之。”
季生欢垂眸想了一想,对薛季昶道:“魏公既然什么都没有说,想必是不想长史知道此事,那生欢也不好多嘴,只有一句,魏公与我都认定张易之意图谋逆,至于个中缘由,长史还是亲自去问魏公吧。”
“你坚持带走吴实,便是为此?”
“能不能得到确实证据,可都在他身上了。”顿了顿,季生欢又道,“希望来得及救魏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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