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元忠转身看向大明宫,季生欢也跟着回头看。
夜色笼罩下的大明宫只剩下轮廓,宫中的灯火辉煌并不能驱散阴影。
魏元忠低声道:“季娘子,这大明宫有禁卫把守,陛下又深居于宫中,一旦宫门关闭,无论宫中发生什么事,我等外臣皆无能为力。”
“薛思行麾下左豹韬卫亦是禁卫军,因此魏公才会保他?”
“正是如此。”魏元忠收回目光,落在季生欢脸上,“若你平日留心过,应知道宫中禁卫将领多半是张易之和武三思安插的,剩下的皆是怕事之辈,唯有薛思行支持恢复李唐宗祠。”
季生欢有意试探,轻声问道:“魏公难道想让薛思行?”
“逼宫”二字季生欢并未出口,但魏元忠已然会意。
他摇头道:“只是防患于未然。陛下年事已高,身体大不如前。张易之所谋之事,想必沈放已对你说过了吧?”
“我与沈放为查此事,几乎带着人将整个长安县翻过来,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季生欢别有深意地笑道,“不知这消息是谁透漏给魏公的?可别是信口胡说,哄我们白白辛苦奔波。”
魏元忠捋着胡须,不愠不火地道:“张易之能在别人身边安插眼线,难道老夫就不能如法炮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世上的事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看来魏公不打算告诉我,透露消息之人究竟是谁。”
魏元忠点头,“但我相信她绝不会说谎。”
“好,那请魏公再问问这人,可否能打探到张易之究竟想怎么做。知道了如何做,也好查些。”
“她能知道这消息,已然是意外之喜,更具体的不方便打听。”魏元忠一口回绝,“但我相信,若不趁早阻止,大明宫怕是要见证一场祸国之变了。”
季生欢垂眸看着地面,冷不丁问道:“阻止之后呢?”
“季娘子何意?”
“阻止之后,魏公打算做什么?”季生欢抬眼看魏元忠,目光出奇凌厉,“派人在陛下身旁,暗中传递宫中消息,又有统帅左豹韬卫的薛思行为内应。倘张易之获罪,他在禁卫军中的人为求自保,说不定会主动投靠太子。”
“你怕我趁机对陛下不利?”
季生欢一笑而已,默认了魏元忠的话。
“季娘子,一来陛下年事已高,太子已经等了这么多年,足见有耐心等。二来一国之君乃一国之本,一旦宫中生变,形势动荡,难免祸国殃民。”魏元忠言辞恳切,“而且陛下治下清平,深孚众望,又是太子生母,于公于私,等待陛下亲手将社稷交还太子都是最好选择。”壹趣妏敩
“我知魏公一贯如此主张。”季生欢思索片刻,“生欢斗胆,希望魏公能答应我,张易之失势后,将你们在宫中所有眼线撤回。陛下已然有所察觉,否则今日也不会两次召见朝臣皆要我亲自前往,只是不知这眼线是为谁效命,故而仍留着她罢了。”
“好,老夫可以向季娘子保证,届时定会撤走所有眼线,同时不再主动结交禁卫军中将领。”停顿了一下后,魏元忠又道,“至于武三思的眼线,老夫可就无能为力了。”
“难怪陛下常说魏公是老狐狸,”季生欢笑了一声,“魏公请放心,此事我自会留意,不会让太子因消息不灵通而吃亏。太子不该知道的事,武三思也绝不会知道。”
魏元忠捋须笑道:“我是老狐狸,你就是小狐狸。”
次日,季生欢一大早就来到不良人卫所,才在门口下马,就听见院中传出孟冬郞的声音。
“我告诉你啊,沈头儿不喜与人同住一个院,我跟着沈头儿这么多年,住西厢房的,除了季娘子,就没见过第二个,就连我也是第二日就被沈头儿给轰出去了。”
“这却是为何?”
“不知道。”孟冬郞坏笑道,“要不你去正堂问问沈头儿?”
“不了不了,我虽不知别的事,可沈头儿不喜欢被人打扰是早有耳闻的。”
季生欢听对方声音耳熟,忙栓了马迈步进院,只见孟冬郞领着个戴斗笠的人正要往后院走,听见脚步声,两人一齐回身往门口看。
“季娘子?你可真不禁念叨,才说起你,你就来了。”孟冬郞迎上前与季生欢见礼,又指着那戴斗笠的人道,“娘子且猜猜他是谁。”
季生欢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笑道:“算着日子,你也该服刑期满了。”
孟冬郞咋舌道:“脸都不曾见到,你都能认出来?”
季生欢得意地道:“我知你想考考我,可我偏就有这一种本事,只要我见过一个人身形,就是看不见脸我也认得出来。”
“佩服佩服,”孟冬郞拱了拱手,“康和离开徒坊之后无处可去,我就把他带到咱们卫所来了。”
“当不良人?”
“是啊。”孟冬郞用下巴指了指正堂,“沈头儿已答应了,我正带他熟悉卫所各处呢。”
季生欢揶揄道:“后院那几间牢房他可是熟悉得很,还用着你带着他去看?”
孟冬郞还口道:“原本也许是不用的,可你来了,我们俩就非得去后院逛一逛不可了。”
“哦?这是为何?”
“你与沈头儿叙话,若我们两个杵在一旁,非得被沈头儿一顿乱棍打出来不可。”
孟冬郞话音才落,季生欢正待再回敬他几句,就听正堂有响动。循声看去,两扇门打开,沈放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院中三人不语。
“季娘子,有人等不及要见你了,还不快去?”
孟冬郞悄声打趣,与康和一起向沈放见礼后,径直往后院去了。
季生欢拎着裙裾几步跑到正堂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沈放,“我回来了。”
“嗯。”沈放颔首,侧身让她进屋。
季生欢刚在书案旁坐下,就注意到书案上铺着一叠纸,零星有几行字迹,但十分潦草,不易分辨。
“你又在抄经?陆游原都回江南去了,相距千里也不肯放过你啊?”
沈放走过去坐下,回答道:“这是行踪记录。”说着话,他将其中一张纸递给季生欢,“年初我让人跟踪吴实等人,每月记录后送来。”
纸拿在手里细看,季生欢才发现,上面字迹并非是字,而是图,不良人和浮浪子多数不识字,只好用图来记录。
纸上有屋子、马、城门这种易于分辨的形状,也有黑乎乎一团看不出代表什么的,季生欢看得一头雾水,原样还给沈放。
“你从这堆天书里看出什么了?”
“上元夜出现在醴泉坊的一共八人,这八人自上元之后,行踪竟半点重合都没有。”
“这很奇怪吗?”
“长安县有利可图之处,向来是各帮派必争之所,虽然自我任不良帅以来,各帮派纷争减少,但也只是不在我辖区内火拼扰民而已。”
“你是说,自他们见过了张易之,就彼此相安无事了?”
沈放点头,“不仅如此,他们连去酒肆喝酒都刻意避免与另外七人相遇,像是怕别人看见他们碰面。”
“他们这是做贼心虚,怕人知道他们私下里合作,却没有想到竟然弄巧成拙了。”季生欢托腮看着纸上那些鬼画符,“吴实呢?他都去了什么地方?”
“与韩肆在时没什么不同,倒是比韩肆勤勉许多,每半月便要将大义帮的产业巡视一遍。”
季生欢点点头,看了半晌,忽然指着纸上一个符号问道:“这代表什么地方?”
“香积堰。”
“这地方出现的此处比别处多,这几张纸上都是一月两三次,而且日子都差不多。”季生欢将面前几张纸递给沈放,“你看是不是?”m.sxynkj.ċöm
沈放接过纸细细看过,点头表示同意。
可这代表什么呢?两人一齐对着那几张纸出神。
片刻后,季生欢忽然眼睛一亮,“是永安渠。沈放,修建香积堰是为引水入永安渠。”
“永安渠?”沈放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豁然开朗,“不错,包括大义帮在内,八个帮派势力范围皆在永安渠流经之处。”
“如此说来,张易之找他们八个人,很有可能是因为永安渠。”季生欢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可打通了永安渠,张易之能得到什么呢?”
“走私。”沈放回答,“记不记得长安元年大义帮曾与人火拼?起因是大义帮货物被扣押转卖。永安渠贯穿全城,是块肥肉,又大部分在长安县内,因此长安县中各帮派为永安渠使用权,经常械斗。”
“长安元年。”季生欢眼珠一转,“或许我知道张易之在谋划什么了。”
“嗯?”
“走。”季生欢起身,扯着沈放胳膊将他拉起来,“咱们去雍州府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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