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生欢一连数日都在卫所牢狱中,绞尽脑汁想要撬开吴实的嘴,想从他口中知道张易之究竟在密谋些什么,也想让他答应在陛下面前作证。
然而吴实就似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任凭季生欢如何苦口婆心威逼利诱,他都只当没有听见,连句话都不肯说。
季生欢心急如焚,偏又不能将吴实如何,气得向沈放大倒苦水。
沈放道:“世间审讯,无外乎两种,一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另一种则是严刑拷打。既然你与他耗耐心并无结果,那不如交还给雍州府长史如何?”
“让薛长史对他用刑?”季生欢摇头,“肯定没有用,薛长史不是也对那些突厥细作用刑了吗?结果还不是什么都没问出来?反倒搭上了两条人命。眼下吴实是唯一线索,我怕薛长史一不留神给打死了。”www.sxynkj.ċöm
沈放了然一笑,“不忍心?”
被他看穿心思,季生欢坦然承认,“吴实是犯人,可也是个人。一想起要在活生生的人身上施用那些惨无人道的刑罚,就不寒而栗。”她轻轻叹气,问道,“是不是有些妇人之仁了?”
“心存仁念是好事。”沈放柔和的目光落在季生欢脸上,“有许多人都觉得事出紧迫,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即便坏了规矩,也只是一时权宜变通而已。却没有想过,一旦开了先河便难以重新彻底禁止。于是一时权宜之计就渐渐成了定例,为祸不浅。”
“若我告诉你,我要将吴实送到雍州府狱,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你定会说非常之时非常之法,这只是一时权宜,并非我心狠手辣。”季生欢抿嘴笑道。
沈放闻言,笑而不语,默认了季生欢的猜测。
“我就知道,在你眼里我做什么都是对的。”季生欢亲亲热热地挽住沈放的胳膊,正待要说话时,见雍州府长史薛季昶在门口下马,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季生欢与沈放迎上前与他草草见礼后,薛季昶道:“魏公出事了。司礼丞高戬向陛下密报,说魏公私底下与人议论陛下年事已高,不如早日扶太子登基。陛下将魏公与高戬下狱,又召太子来当庭对质。”
骤闻魏元忠出事,季生欢先是吃惊,听薛季昶大略讲了事情起因经过后,叹道:“看来这一次陛下是真动怒了,前些时候陛下为了更换雍州府长史一事,召魏公觐见时便已有了端倪。”
薛季昶问道:“此话怎讲?”
“长史细想,雍州府长史之位何等重要,陛下岂会真将此职交给张宗昌那不学无术之徒?所谓以张宗昌替换薛长史,只不过是为了试探魏公罢了。”
“魏公为国选贤举能,不避亲疏,不论出身,为人又刚正耿直,不肯阿谀奉承,陛下真的认为魏公会为了保全自己,而答应保举张宗昌为雍州府长史?”
“陛下自然不认为魏公会这样做,而且假如魏公这样做了,陛下会很失望。”季生欢解释道,“而魏公也没有真的认为陛下会让张宗昌任雍州府长史,按说魏公不同意也就可以了,可他偏要直言进谏,这才把事情闹僵了。”
薛季昶虽平素心思缜密,可到底是赤诚君子,绕不出这许许多多的小心思,听闻季生欢这话,想了许久,摇头道:“想不通想不通,个中是非曲直简直如羊肠一般,绕得人头昏脑涨。”
季生欢笑道:“此事其实很容易想,陛下与魏公不只是君臣,亦算得上是朋友。陛下对魏公恼怒,无非是因魏公不肯与陛下同心,事事都与陛下拧着来。陛下年事愈高愈在乎这些,便要与魏公赌这口气。”
“你是说,若魏公只是不同意张宗昌作雍州府长史,再说几句好话哄一哄陛下,就没有此难了?”
“正是,这试探是让魏公就坡下驴,服个软陛下面子上也好看。可魏公偏生就是个驴脾气,不仅没就坡下来,反而还强要与陛下争个对错。忠言逆耳,陛下心里已存着怒火了,魏公非但不灭火,还往火中添干柴,因此给自己招了祸患。”
薛季昶感慨道:“过刚易折啊。”
“说句得罪薛长史的话,你们这些朝臣都只觉得陛下是天子,却忘了陛下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七情六欲。尤其陛下乃是开天辟地以来,千古第一女帝,所承是非犹甚从前帝王。”
薛季昶拱手道:“受教了。”又问道,“依季娘子所言,是否魏公并无性命之忧?”
“生欢不知。”季生欢眉间笼罩一层愁绪,“高戬所举言论,即便没有证据,也足以致命了。况且张易之好不容易得到这么个扳倒魏公的机会,绝不会轻易放过。”
“季娘子可有良策救魏公?”
季生欢闻言,垂头沉吟不语,半晌才道:“陛下动怒至如此,一定与魏公进谏所言之事有关。”她对沈放道,“我与薛长史都不方便出面,其余人眼下也定然唯恐避之不及,因此只好辛苦你了。”
沈放点头答应,“待冬郎回来,我便动身。”
季生欢还以一笑,对薛季昶道:“长史请回去吧,眼下多事之秋,还是深居简出为好,免得被人抓住把柄。”
“就拜托季娘子了。”
送走了薛季昶,季生欢便动身回大明宫,她并未直接入宫,而是在张易之出入大明宫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不一时,张易之转过拐角,出现在季生欢视线中。
“五郎安好。”季生欢迎上前见礼。
张易之后退一步,颇为惊讶地看着季生欢,“季娘子专程在此处等我?”
“正是。”季生欢侧身让路,做了个“请”的手势,“可巧同路而行,有几句话想与五郎说说。”
张易之举步,与季生欢并肩缓步往宫外走。
不等季生欢开口,张易之先道:“倘若季娘子来找我是给魏元忠说请,那我劝季娘子还是莫要白费这个力气了,我爱莫能助。”
“哦?”季生欢语气夸张地道,“这世上竟还有五郎做不到的事?”
张易之笑道:“季娘子,我又不是神仙。”
“你虽不是神仙,却能让别人赛过活神仙,不是吗?”季生欢转头,含笑看着张易之,“最初吸入朝颜时会有飘飘欲仙之感,这感觉令人流连,因此一而再再而三吸入,渐渐成瘾,变成疯子。”
张易之面不改色地道:“季娘子这话从何说起?”
“五郎又何必瞒着我呢?这些时日永安渠的路不好走吧?”
张易之勾起嘴角一笑,“季娘子,空口无凭。”
“你倒是很相信吴实啊。”季生欢轻笑一声,“别忘了,我手里可是有朝颜呢。这东西外行人用不好,可偏巧我不是个外行。当年查通玄匦秘奏时吃过亏,便好好下力气研究了一番。”
张易之脸色微微一变,没有接话。
季生欢继续道:“不能持续吸入朝颜,浑身上下将如万蚁啃噬一般,这种情况下,别说是让他出卖自己主人,就是让他砍下自己一条手臂,他也定会照做不误的。”
“真的手握实证,你也就不会来找我了。”
“原本我是打算将此事直接禀给陛下,可眼下时机不好,魏元忠刚被下狱了。”季生欢站住脚,转过身来笑眯眯地看着张易之,“你知道,魏公与我阿瑶姐姐颇有交情,看在阿瑶姐姐面子上,我也不能袖手旁观,眼看着魏公落难呀。”
张易之似笑非笑地哼了一声,“只可惜,我帮不上你。”
“嗯?”
这在季生欢意料之外,她所言皆是诈张易之的,难道被他看出了破绽?
“魏元忠之事乃是陛下授意,季娘子很清楚,陛下决定要做什么,谁都无法改变,你我自然也不能。”张易之迈步自顾自往前走,将季生欢留在原地,“季娘子尽管将这些事禀给陛下,我张易之平日不做亏心事,又岂会怕夜半鬼叫门?”m.sxynkj.ċöm
季生欢瞪着张易之的背影愣住,张易之语气中这份气定神闲有恃无恐,竟令她有些怀疑指使吴实走私朝颜的人并非张易之。
张易之究竟是笃定陛下不会相信他阴谋造反,还是认定她手中并无实证?
正在季生欢犹疑不决时,只见张易之停步转身,远远地冲她道:“回去吧季娘子,或许还能赶上听吴实遗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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