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走进屋中时,季生欢已起身上前来迎接她。然而她的目光并未在季生欢的身上停留,径直越过她看向阿史那德。
季生欢愣了一愣,不解谢瑶这是何意,只得侧步让开,站在一旁听谢瑶与阿史那德说话。
阿史那德也从席上起身,对谢瑶点头致意,“谢巡按,久仰了,在下阿史那德。”
“你借季娘子传言约我见面,今我已来此,让她走吧。”
阿史那德闻言看向季生欢,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她来此是用自己换你的。”
“我不走。”季生欢走到谢瑶面前,重复道,“我不走。”
“这由不得你。”谢瑶对阿史那德道,“郎君让我来此,不知所为何事?”
“听闻谢巡按有心送我们几张通关文牒,让我们一路畅通无阻。可眼下两国交战,自长安至边境皆不太平,恐怕要辛苦谢巡按送我们一程了。”m.sxynkj.ċöm
谢瑶冷笑道:“我送文牒让你等离开,是因太子与你们结盟。以巡按府出具的官凭作护身符,即便日后有人揭露此事,我亦可说是你们伪造官凭,以此自保。亲身送你们离开,这风险可就不同了,甚至可断叛国罪,如此性命攸关,送你们,我有什么好处?”
“吐蕃使臣不在我们手中,你的同僚先下手为强,我们扑了个空。他答应明日将人交给我们,以示太子与突厥结盟之诚意。这功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堪堪与送我们平安归去相等。但巡按试想,若日后突厥与你们太子信使往来,只认你谢巡按一人,那么你在太子面前便可地位稳固了,不是吗?”
谢瑶垂眸沉吟,抬眼看向季生欢。
季生欢道:“吐蕃使臣的确不在他们手中,阿史那德刚从狱中出来时,也曾认为他属下已得手,与其他人联系上之后才知道,他们去驿站劫人时,只一间空屋子。为此,阿史那德怀疑我是张易之派来的,是以不知太子一派中有人先下手带走了使臣。我也是为这个,才说出是为你办事的。”sxynkj.ċöm
谢瑶缓缓点头,对阿史那德道:“好,我可以送你们离开,但我有个条件。”
“巡按请讲。”
“放她走。”
阿史那德顺着谢瑶目光看了眼季生欢,回答道:“她想走,我绝不拦着。”
“我不走。”季生欢立刻道。
谢瑶皱了皱眉,对阿史那德道:“带着她,恐怕咱们尚未出京畿地界,就会被抓回长安。”
“哦?”阿史那德显然不相信谢瑶这话,“她不过是皇帝身边一个侍女,竟比谢巡按失踪更能掀起轩然大波?”
“我只是区区巡按使,岂能与她相提并论?”谢瑶语调中带了几分自嘲,“巡按使是件苦差事,秋收时需前往京畿各地,逐一核验常平仓储备情况,因此我离开数日也不会有人在意。她就不同了,只要消失两天全无去向,陛下就会动用整个京畿之地明里暗中所有人手找她下落。”
“这又是为何?”
“郎君应知太平公主极受陛下宠爱吧?从前听掖廷旧人说,幼年生欢长得与太平公主神似,陛下定会喜欢她,果然,陛下见她之后就将她留在身边,取名季生欢,乃是既见而心生欢喜之意,她在陛下心中分量可见一斑。”
阿史那德笑道:“看来是我小看你了,季娘子。”他抬手向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待我们离开后,自会有人去放了你。”
“我不走。”季生欢坚持道,“我要随你去突厥,再也不想回去了。”
“生欢!”谢瑶沉声唤她,“听话。”
“我听话了这么多年,也该自己做一次主了。”季生欢扬声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你将我引荐给陛下根本就不是为了救我出掖廷。我不过是你在陛下身边布下的一枚棋子罢了,你知道陛下疼爱公主,可公主又不甚贴心,陛下见到我之后,定会将我当成公主的替代品,聊以慰藉。”
“你?”谢瑶怔住,旋即冷声反问,“那又如何?”
“这么多年陛下待我如己出,比我阿娘还好。可我呢?我要为你监视陛下一举一动,为你试探陛下对朝臣的看法,对国事的态度,整日里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既得到消息,又不被陛下看出破绽。”
季生欢两手握住谢瑶手臂,泪眼汪汪地看着她,“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噩梦,在梦里,陛下知道我这么多年一直为你做事,表面上一心一意为着陛下,可暗地里却在与你们共谋如何推翻武周,复李唐宗祠。陛下很生气,也很痛心,下令将我千刀万剐。”
谢瑶直直地看着季生欢,缓缓抬手抚了抚她的眼角,指尖上沾着一颗晶莹泪珠。
她望着泪珠轻声道:“夹陛下和我之间左右为难,辛苦你了。”
季生欢吃了一惊,她方才这番话都是说给阿史那德听的,说得越凄惨,阿史那德越会相信,她选择留下是为了逃离长安。
戏既然已开演,便由不得她停下。
季生欢推开谢瑶的手,后退一步,大声道:“我这么多年受的煎熬,哪里是你辛苦二字就能抵过的?我对陛下心怀愧疚,却又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不得不做你吩咐我的事。你知不知道,每一次陛下对我微笑,我都会在心里默念一句对不起。”
谢瑶垂头看着指尖那颗泪珠,她当然知道季生欢所说这些事都是无中生有,在邵王出事之前,生欢甚至不知她支持李唐子嗣复位。
可她也知道,假话之中亦有真情,左右为难的煎熬,若非亲身经历,不至说得如此情真意切。因为每一次听陛下温声细语嘱咐她莫要太过操劳时,她也会在心中对陛下默念一声对不起。
季生欢见谢瑶毫无反应,心中有些慌,继续道:“我受够这种日子了,无论你同不同意,我都要随阿史那德去突厥。”她转头向阿史那德道,“你若担心我失踪,令京畿之地戒备,我可以写封信,交给送吐蕃使臣来的人,请朝臣代我回禀陛下,说我随阿瑶姐姐去巡察京畿各处常平仓了。”
说完,季生欢歪头想了一下,又道,“不好不好,我随你去突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陛下定会向阿瑶姐姐要人。”她看向谢瑶,“只说姐姐去巡察不带着我,我自己贪玩,一路追着你去了。这样你也可以推说不曾见过我,定是路上走岔了。”
谢瑶苦笑,“我害你如此煎熬,你却仍一片赤诚之心为我好,令人汗颜。”
季生欢一时语塞,心觉谢瑶反应十分奇怪,却又不好细问,只得道:“不管怎么说,我这条命都是姐姐你救下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为你好是应该的。”
谢瑶勉强露出微笑,问阿史那德:“什么时候动身?”
“明日出城。”
谢瑶将阿史那德和屋中其余两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雍州府狱丢了重要嫌犯,城门必定对过往外邦人严加盘查,你们这样出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知谢巡按有何妙计?”
“约定在何处交吐蕃使臣?”
“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瑶笑道:“自然是要选个合适的城门出城。”
“西面离城二十里外的树林。”
“那该走金光门。”谢瑶垂眸想了片刻,道,“明日开城门后有商队出城,你们躲在箱子里,随商队一起出去。”
“若遇搜查呢?”
“我也在商队中,通常这种情况,守城军卒不会严查,见到人就会放行。正好年初我那桩贪墨案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我亲自送商队出城不会惹人怀疑。”
见阿史那德面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季生欢解释道:“商队往来频繁,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得谢巡按一路相送的。军卒见到阿瑶姐姐,就会知道商队货物中藏着违禁品,不能查,否则得罪上头,小命不保。”
她说完看向谢瑶,见谢瑶微微颔首,狡黠神情在脸上一闪而过,才暗自松了口气。
一应事情谢瑶已安排妥当,阿史那德说出地点时,并未察觉沈放就在屋外听着。既已知道地点,剩下的事有沈放在,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了。
季生欢抿嘴一笑,忽然心中一动,暗道糟糕,她说要跟阿史那德去突厥时,无暇去想沈放也在。
她挠着额头,面露难色,不知听见自己要跟别人私奔,沈放会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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