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突厥细作将信送到巡按府之前,谢瑶就已从沈放口中得知了徒坊发生的一切。
劫狱之后,沈放并未依季生欢所言离开徒营,而是藏身暗处,以便在季生欢遇险时及时出现。
在阿史那德掐住季生欢脖子时,他本打算现身带走季生欢,后听阿史那德似相信了季生欢的说辞,便就作罢,赶在送信人之前来到巡按府中,将季生欢所言转告谢瑶。
“眼下季娘子是人质,在见到巡按前,性命无忧。”沈放见谢瑶面露忧虑,开解道,“阿史那德所图乃是安全离开,当也不会伤害巡按。”
“我知道,若生欢有危险,你也不会将她一人留在永安坊,独自前来。”谢瑶勉强笑了一下,“如阿史那德所言,是朝中有人劫走吐蕃使臣,意图促成太子与突厥结盟,会是谁呢?”
沈放略一沉吟,答道:“不是迫不得已,季娘子不会将巡按牵扯进来,由此可知,她认为除了巡按之外,太子一党其余人皆有可能。”壹趣妏敩
“如此说来,包括雍州府在内,长安城中所有差役皆信不过了。”谢瑶负手缓缓踱步,忽然站住,对沈放道,“只能靠长安县这些不良人了。”
沈放摇头道:“上一次抓捕细作,除不良人外,还有番禾县守捉人郭怀恩等相助。这些突厥人与普通作奸犯科之徒又有不同,一旦遭遇围捕,必会背水一战,以命相搏。”
“你想让我将他们调回?”
“倒也不必,城中人多眼杂,他们既在城外劫走吐蕃使臣,当不会多此一举,送入城中。交人地点一定是在城外,只需巡按遣人去告诉隽书,让他带人前去策应即可。”
谢瑶点头称是,“届时就有劳不良帅辛苦奔波了。”
犹豫了一下,沈放道:“阿史那德要见巡按,恐怕并非要几张官凭这么简单。”
“他想扣押我为人质,一路送他们越过国境。”谢瑶淡然道,见沈放略有惊讶,便笑道,“眼下两国交战,一路上少不了要受到各种盘查。遇上关隘守将认真,甚至可能先将他们扣押,再派人飞马到京中核验官凭。有我这巡按使在手里,便可要挟守将放行。”
沈放道:“巡按既对此事心知肚明,有没有想过,一旦他们察觉我们真实目的,你仍旧会成为人质。届时难保他们不会来个玉石俱焚,危及巡按性命。”
“想过。”谢瑶坦然回答,“可我若不去,就无法知道吐蕃使臣身在何处,隽书即便性命无忧,余生也都要背负丢失使臣的罪名。读书人重名声,他定也不愿让陆公甚至整个吴郡陆氏因他蒙羞,不是吗?”
“比起这些,隽书更不愿看到巡按有任何损伤,季娘子也一样。”
“沈郎君思虑过甚了。”谢瑶微笑道,“阿史那德将我看做通关文牒,杀了我就是自断退路,但有一点要请沈郎君帮忙。”
“巡按请讲。”
“我去见阿史那德后,你须将生欢带走,最好让她安睡到我们找回吐蕃使臣。”
沈放想了想,摇头道:“恕我不能答应你。于季娘子而言,她是迫不得已才把你送进了虎穴狼窝,定然不会随我离开。”
“你身手远高于生欢,打晕她便可,不是吗?”
沈放依旧摇头,“恕我直言,眼下我们对这群突厥人所知有限,因此无法预料抓捕他们时会出现何种状况,倘有纰漏,致使巡按你有个三长两短,季娘子没能在你身边,她会恨我一辈子。”他叉手垂头,“还请巡按莫要难为沈某。”
话虽直,道理却是这个道理,谢瑶无法反驳,只得问道:“生欢所习棍法足以自保吗?”
“虽棍法不精,胜在身形灵活,足以自保。我亦会选不良人中佼佼者随我一同前往,巡按不必担心。”
“那就有劳不良帅了。”
沈放才离开巡按府,负责送信的突厥细作就到了门口,将信交给门子后并未离开,而是告诉门子,季生欢言明要等谢巡按回信。
谢瑶心中疑惑,展信细读,只寥寥数语,言说近日入秋,永安坊薛思行家院子里开着菊花,品种之名贵,整个长安城都寻不到,央谢瑶去讨一株来,送到长安县卫所让她赏玩。
看罢,谢瑶提笔回信,答应得空了就去薛思行家问问,而后连来信一起装进信封中,交给门子。
在门口等候的突厥细作拿到回信,自先回永安坊落脚之处,将信交给阿史那德。
阿史那德将两封信都看了一遍,不明就里,满面疑惑,将信递给季生欢。
季生欢解释道:“年初谢巡按曾牵扯进一桩贪墨案,后来查出府中有人偷了她信印,以她名义取走了缉私所得。我担心她府中仍有别人眼线,泄露了机密。”
“她又怎么知道你信中所言是什么意思?”
季生欢向烛火上烧了两封信,慢悠悠地道:“我不爱赏花,尤其不喜欢秋天开的花,不会巴巴托她大老远去别人家帮我要一株来,因此一见这封信,她就知道,我约她在永安坊薛思行家后墙见面。”
阿史那德摸了摸胡子尖,恍然大悟道:“你是想向我证明,你与谢巡按的确交情匪浅?”
“聪明。”季生欢转过身来,笑吟吟地看着他,“你以我为人质,请谢巡按来此。这便意味着,一旦谢巡按来了,我就没有用了。细作身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难保你不会将我杀人灭口。”
“如此我便不会杀你了?”
“我与谢巡按是什么交情你看见了,若你杀了我,即便能将这与太子结盟的功劳收入囊中,她也会宁死不屈。死我一个小小近侍没什么,死了长安城巡按使,我相信雍州府长史薛季昶一定会全城戒严,搜捕凶手。”
季生欢得意地扬了扬柳眉,“不良人职责便是追缉凶犯,沈放自然也会参与其中。若说别人搜捕是大海捞针,他可是目标明确啊。杀了我,你猜他可会让你安生?”
阿史那德冷笑一声,“前提是,谢巡按真如你所言这般在乎你的死活。”
“她一定会。”季生欢笃定地道,“若她不在乎,就不会回信了。”她讽笑道,“阿史那德,别以为全天下就你一个聪明人,连我都知道,你扣下我是拿我当人质,难道我阿瑶姐姐会不知道?”
阿史那德好心提醒道:“季娘子,谢瑶来此是为了成为太子面前的头等功臣,可不是为了用她自己换你离开。”
“如果是呢?”季生欢心中暗笑阿史那德容易上当,“你会怎么做?”
阿史那德阴恻恻一笑,“那我就放你离开,怎么样?”
“不怎么样。”季生欢一撇嘴,幽幽地道,“恐怕我前脚才出这个门,就会身首异处吧?正好这院子旁边就是条河沟,方便毁尸灭迹。”
阿史那德歪在凭几上,十分好脾气地道:“你这小娘子可真是难缠,留下你,你说我扣你为人质,放了你,你又说我打算杀你。”顿了顿,他似若无意地问道,“随我回突厥,如何?”
季生欢本想骗他承诺不会放自己离开,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一时间惊讶无措,愣了半晌才反问道:“此话当真?”
“你愿意?”
“说不好,我从未离开过长安城。”季生欢如实回答,“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在突厥生活。”
阿史那德坐直身体,问她:“你想去看看吗?”
“当然想。”季生欢眼睛一亮,似小孩子见到糖人就忘了眼前站着的是一头狼,憧憬道,“听说突厥有好多好多骏马,还有一望无际的草原,人不住在屋子里,就住在星空下。”
阿史那德朗声大笑道:“你可真是孩子气。”
季生欢白了他一眼,盘膝坐在席上,认真地道:“我想去看看,或许喜欢,或许不喜欢,总归是要比在长安城里好的。”
“哦?”阿史那德疑惑,“生于斯长于斯,背井离乡可没有你想得那么容易。”
季生欢苦笑道:“在一个谁都认得你的地方,纠缠在无数关系之中左右为难,无法脱身,似乎还不如背井离乡更舒服啊。”
活在长安城,就意味着活在武周与李唐之争中,听到任何一句话之后都要反复琢磨,说出任何一句话之前都要细细思量,她已不堪重负。
阿史那德见她神情落寞,正要询问时,听门外有人道:“人带来了。”
他收起脸上柔和神情,语调平平地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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