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谢瑶所料,出城时商队并未受到守门军卒严查,一行人至京郊官道分叉口停住,阿史那德和另外两名细作从藏身的木箱中出来,与商队主人作别,带着谢瑶和季生欢沿羊肠小道进山。
一行人走走停停,最后在半山腰一块空地停住。
季生欢环顾四周,周围树丛交错,怪石嶙峋,并无成形道路,想要走进来只能在林中穿梭,而一旦有人进入林中,便会惊起飞鸟,为空地上的人示警,的确是个做秘密交易的绝佳地点。
五人在空地中席地而坐,等候着吐蕃使臣的到来。
季生欢走得困倦,靠在一块山石上小憩,谢瑶盘膝坐在她旁边,看似闭目凝神,实则始终留心听着几步开外那三个突厥人的动向。
日薄西山,几近入夜之时,林中飞鸟扑棱棱飞起,发出惊恐的叫声。
谢瑶睁开眼时,阿史那德等人已经起身,三人背靠背站定,紧盯着黑影幢幢的树林。
林中走出六个人来,其中五人黑衣蒙面,两人在前两人殿后,中间那人抓着吐蕃使臣。那使臣衣衫褴褛,双手反剪在背后,五花大绑,嘴里塞着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季生欢也已醒了,拉着谢瑶来到阿史那德身旁,借着月光将对面这六人逐一打量了一番,悄悄握紧了谢瑶的手。
周围再不曾响起鸟叫声,即便沈放身手卓绝,能够不惊动这些鸟儿,其他人也做不到这一点。彼时沈放只听见地点是城西二十里林中空地,并不知道具体地点,或许他尚未带着援军赶到。
接到吐蕃使臣之后,阿史那德就要带着她们二人启程往西北方向走,远离长安城,超出了沈放和陆游原的职权范围,她和谢瑶两人可就彻底孤立无援了。
季生欢看向谢瑶,见谢瑶向她含笑点头。手上传来谢瑶温柔而坚定的力道,季生欢心中慌乱也跟着渐渐平息下来。
阿史那德不满对方蒙面,问道:“既然是合作,为何还要藏头露尾,担心暴露自己身份?”
“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你没有必要知道我们是谁。”押着吐蕃使臣的人扬声道,“这位就是吐蕃使臣论弥萨,自吐蕃使臣入境你便派人监视,应知此人货真价实。”
阿史那德道:“人留下,你们可以走了。回去转告你们太子,我们会遵守约定,接到消息就会起兵。”
“起兵?”季生欢吃了一惊,下意识扭头看向谢瑶。
谢瑶茫然回视,全然不知此事。
对面那几人并未将论弥萨交出,而是指着季生欢和谢瑶,对阿史那德道:“为了显示阁下与太子合作之诚意,请你将此二人留下。”
“她们是我的通行证。”
“我们会一路护送你回突厥。”
阿史那德回头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季生欢和谢瑶,琢磨片刻,问道:“你们见到季娘子和谢巡按在我手中并不惊讶,我很好奇,你们是始终监视着我们呢?还是留意了谢巡按行踪?”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言下之意,阿史那德已答应与他们合作,他们不会派人监视,因此是跟踪谢瑶方才知晓的。
季生欢闻言,拧眉摇头,心知他们是在说谎。谢瑶来见阿史那德时,沈放就在门外,若有人尾随,他岂会不知道?
而且那院子周围还有突厥细作的暗哨,她记得当初在永安坊追踪突厥细作时,沈放曾说过,若不曾与突厥人打过交道,很难避开这些暗哨。
除非那些跟踪者如沈放一般,对突厥人十分熟悉。
“郭怀恩?”季生欢陡然出声,大步上前走到阿史那德身旁,盯着对面那五个蒙面人,“我早该想到,陆隽书信错了你们。从知道陆隽书来卫所找我们开始,你们就在跟踪我和阿瑶姐姐了,对不对?”
被拆穿了身份,郭怀恩只得摘下面巾,对季生欢道:“军令如山,对不住了,季娘子。”
“军令如山?”季生欢冷笑,“入了左豹韬卫,做了薛思行属下,就忘了自己曾出身白亭军,曾与郭元振将军一起在西北边境抗击突厥了?时至今日,你的同袍仍就在战场上与突厥人短兵相接,沙场浴血,马革裹尸,你却在长安城里往他们背后插刀子?”
郭怀恩面不改色,语调平平地道:“我等做这些,正是要让同袍们不必再血洒疆场。西北边境战乱多年,是时候重归太平了。你们在长安城养尊处优,不会懂的。”
季生欢一时语塞,对于枕戈待旦多年的西北军而言,与突厥合作能够换得暂时的太平就足够了。他们始终过着有今日没明日的生活,根本无暇去想,也无法理解魏公所言的养虎为患。他们只要当下,只想过一天不再打仗的日子。sxynkj.ċöm
“薛思行想要干什么?”谢瑶忽然开口打破平静,“与突厥里应外合,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凉州有郭元振,还有唐休璟,突厥近几月接连惨败,岂有余力……”她的话戛然而止,转而道,“我明白了。”
阿史那德对季生欢道:“本想带你去见见草原上的骏马,奈何天不遂人意,咱们就此别过。”
季生欢知他心意已决,多说无益,便与谢瑶侧身站在一旁,看着阿史那德三人走向郭怀恩,一行人转身往树林方向走去。
她虽不甘心就这么放这一行人走了,可一时间也想不出其他办法。
“等等。”谢瑶叫住他们,指着阿史那德道,“我有几句话想对他说。”
阿史那德从人群中出来,走到谢瑶面前,叉手道:“谢巡按请讲。”
谢瑶伸手揽过季生欢,避开众人目光将一样物事放在她手中,对阿史那德道:“怎么说,她都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当知恩图报,不是吗?”
“依巡按之见我该带她离开?”
谢瑶含笑摇头,放开季生欢,上前一步欲与他耳语。
阿史那德微微向前倾身,不曾料到喉间陡然一凉,季生欢已抬手将银钗抵在他喉咙上。
“切勿乱动,否则血溅三尺,我可不给你包扎。”季生欢将阿史那德的右手反剪到他身后,“再说我也不想弄脏阿瑶姐姐的钗。”
“我这条命是你从狱里捡回来的,要杀只管杀。”阿史那德不慌不忙地道,“我告诉过你,细作组织十分严密,缺了任何一个人都能够完成按计划完成任务。”
“你的确说过,我也相信。”季生欢脚下使了个绊,让他单膝跪在地上,“可我这姐姐不信,偏偏想要试上一试,我当然要奉陪,对不对?”
谢瑶站在他左边,淡声道:“沈放抓到五个人,薛季昶审死了三个,剩下你和另外一人。”她直视着对面那两个突厥细作,“沈放按照我画的布局图去救人,因此救出的人是你,而非另外一个。”
“你有意为之?”
“不,我只是刚刚才想通,为何我在雍州府狱中只见到你这一个突厥细作。”
阿史那德的笑容有些勉强,“难道另外一人供出了我的身份,因此早已逃出生天?”
“不错,他不仅招出你控制着整个长安城细作组织,是突厥可汗的亲信,还供出了联系你们的方式。”谢瑶转头看了阿史那德一眼,“而你,以为他们是通过韦温才知道的,并未详查。”
“百密一疏,”阿史那德咬牙道,“我与韦温见面时,告诉过他如何与我们取得联系。”
“虽然都希望促成太子与突厥结盟,薛思行的目的与韦温完全不同。况且韦温能在太子面前得势,是因为他堂妹是太子妃,薛思行向来不耻这种人,维持表面和气已然是极限,绝不会与他合作。”
谢瑶的目光落在郭怀恩脸上,“不知薛思行是如何对你们说的,但他要突厥起兵,绝不只是让突厥大兵压境,向陛下施压这么简单。你们今日所作所为乃是助纣为虐,会害死更多军中同袍。他想要的,正是西北边境战火不熄。”壹趣妏敩
“不可能。”郭怀恩断然反驳,怒吼声在林中回荡,伴着林中鸟雀扑棱棱离枝乱叫声。
有人骑在马上,从林中黑影里缓步走来,“久闻谢巡按心思机敏,善从只言片语中窥见来龙去脉,今日亲眼得见,名不虚传,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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