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趣文学 > 言情小说 > 长安女儿行 > 劝君更尽一坛酒
  自那日醉酒分别之后,季生欢再不曾去找谢瑶,也不曾提起过她,始终住在卫所,到了操练日子就操练,街上如有大事小情,打架斗殴,便随冬郎出门处理。

  沈放见季生欢装得没事人一般,放心不下,于是出言试探,却被季生欢给岔开了话题。

  如是三番,沈放知她不想说,便也就随她去了。

  转眼七月,武则天自三阳宫回到神都,季生欢闻讯,立刻准备回宫觐见。

  临行前一晚,沈放请季生欢喝酒。

  两人也不设食案,只一人一坛酒,并肩坐在正堂台阶上。

  “翠涛?”季生欢开坛闻了闻,不禁哑然失笑,“陆公可真是疼儿子,隔三差五便千里迢迢送好酒来。”

  “陆公待我确如己出,”沈放提起陆游原的爹,连语气都温暖了许多,“本来只是想讨个酿酒方子,没想到他竟直接让人将酒送来。”

  季生欢闻言讶然,看着沈放说不出话来。

  她在卫所日久,早已摸清沈放习性。

  他向来是个怕麻烦的,一应饮食起居,能凑合的绝不多花半点心思,是以他无端端不会起酿酒的心思,更别说还要巴巴写信去江南道讨方子。

  沈放别过头去,不自然地问道:“你看着我干什么?”

  季生欢拍了拍放在怀中酒坛,幽幽地叹道:“只送了酒也好,今夜饮尽就不必再牵挂。真酿了酒,难免要想念与你对饮的人。”

  沈放静了半晌,转过头拎起酒坛向她道:“幸而只有两坛,否则酩酊大醉,耽误你明日启程。”

  “来,沈头儿,我敬你。”

  季生欢两手捧起酒坛,一连喝了三大口才放下,嘴角眼角皆是晶莹水珠。

  沈放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她,正是在荐福寺她给的那块。

  “我这长安本地人,到底喝不惯南方酒,味道太冲。”

  季生欢这是欲盖弥彰,她自己也知道,接过手帕胡乱抹了脸,才要塞回袖中,便见沈放舒手到她面前,取走手帕塞进怀中。

  此番离别,她是御前近侍,他是不良帅,很难再有见面机会,他大概是想留个念想。

  季生欢一想这些,更觉鼻子发酸,忍不住要哭。

  她忙扭头看向正前方,勉强笑道:“你教我那些棍法,我都记着呢,以后想回来继续当不良人,你可没理由拒绝我了。”

  沈放淡淡地道:“冬郎性情和善,不会如我这般不好说话。”

  季生欢喉间一紧,静了半晌,小声问道:“我走之后,你也要走?”

  “冬郎进益很快,长安县大小帮派中,等闲也无人能难为他。”

  季生欢听闻沈放要走,有些急了,“你不是答应陆县令,会在长安住五个年头?”

  “长安县已太平无事,这时限便也就不作数了。”沈放慢悠悠地道。壹趣妏敩

  “那你打算去哪儿?”

  季生欢瞪着一双水灵灵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看他,生怕稍一晃神,眼前这人就不见了。

  “不知道。”

  这似乎是不想说与她听,季生欢失望地垂下眼眸,抱起酒坛,赌气似的大口大口喝闷酒。

  “离着两条街我就闻到翠涛酒香了,阿爷可真是偏心。”

  陆游原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个人。

  “你怎么来了?”沈放起身迎上前,看向陆游原身后那人。

  已是入夏时节,日落后依然热气蒸腾,这人头戴帷帽,身穿宽大斗篷,显然是为了掩藏身份。

  季生欢一双明眸将那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面上露出期待。

  那人摘了帷帽,竟是应在县廨狱中的囚犯康和。

  “沈头儿,季娘子。”康和叉手见礼,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季生欢垂眸掩盖失望神色,起身上前,故意玩笑道:“难道你劫持了陆县令,打算越狱潜逃?”

  康和慌忙摇头道:“季娘子莫要乱说,康和万万不敢这么做。”

  “他听我说你明日要走,特地央我带他来与你告别。”陆游原解释道,“再怎么说,他身上冤屈也是你帮着洗的。”

  “季娘子恩同再造,康和此生无以为报,来世给娘子做牛做马。”康和冲着季生欢直直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就要磕头。www.sxynkj.ċöm

  季生欢连忙将他扶起来,“我也只是误打误撞,你别放在心上。”又问陆游原,“上月听你说这案子结案了,已上报刑部复核,可有结果了?”

  陆游原摇了摇头,眉宇间颇有不忍神色。

  季生欢不满道:“韩肆口供上说得清清楚楚,他欲以朝颜控制大义帮众,选中康和试验药性如何,给他下毒在先,在康和家焚烧夜摩香,致使康和发狂杀人在后。康和是受害者,该酌情减刑才对啊。”

  “韩肆已死,口供来源又说不清,就算我和谢……”陆游原见季生欢眉峰一动,忙改口道,“我和薛长史想为他开脱,也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不成,我不能看着长安出冤狱。”季生欢两手叉腰,向康和保证道,“你放心,待我回神都将这一切禀明陛下,定能给你讨一纸赦免来。”

  “娘子心意,康和心领了。”康和叉手回道,“能将真凶绳之以法,已是最好结果。我爷娘妻儿都不在了,我也不想继续活着受罪。”

  “你这么想,可是对不起你家娘子了。”季生欢严肃地道,“你知不知道,她临死之前,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想要去熄灭夜摩香。”

  康和听季生欢提起他娘子临终惨状,不由得眼泪汪汪。

  季生欢继续道:“那日从你家中回来后,我曾想,倘使我不知此事,而沈放身中朝颜,被夜摩香催动后拿刀要杀我,临死前我会做什么。”

  “大概是发誓变成厉鬼,找我索命。”沈放不冷不热地道。

  陆游原“噗嗤”一声乐了,“是季娘子做派。”

  季生欢侧目白了沈放一眼,不情愿地对康和承认道:“他说的没错,因为那时候我还不了解沈放,是以他要杀我,我当然认为是他本意。”

  “那如今呢?”沈放又问道。

  “你别打岔。”季生欢气得打他手臂,“康和,你娘子见你拿刀杀她,立刻意识到你并非出于真心,是受制于人,进而想到屋中那奇特香味。”

  康和含泪点头道:“她素来聪颖,从前常劝我不要与韩肆来往,说韩肆那人口蜜腹剑,不值得深交,只恨我不曾听她话,害了一家老小性命。”

  “你娘子了解你,爱护你,才会舍了自己一线生机,不出门呼救,反而入屋中想熄灭夜摩香救你。只看你娘子这份情义上,你也该好生珍惜自己这条命。”

  康和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出涌,口中念叨着自家娘子的小字。

  陆游原见他越哭越厉害,全无停下的意思,便拍拍他肩膀,为他戴上帷帽,对季生欢道:“那康和这条命就拜托娘子了,我们在长安静候佳音。”

  季生欢将这两人送出去,站在门口直到望不见身影,方才转身回来。

  只见沈放负手而立,目光似月色,清朗澄净。

  季生欢心念一动,快步走到他面前,仰头道:“上次打赌,你还欠我两个问题。我问,你要如实答。”

  沈放颔首,垂眸看她,笑意清浅。

  “你家中遭难,是因为什么?”

  “武后临朝称制。”沈放坦然回答,“我祖上曾袭甑山县公,辅司空李勣讨灭高丽,因而略通练兵法,父曾为太子通事舍人,遭奸人谗言,满门抄斩,我曾在人群中亲眼见我阿爷斩刑,是以落下心病。”

  季生欢略一思忖,点头道,“我明白了。沈放,此番别过,就再不见了,你多保重。”

  沈放拧眉扶额,低声自语道:“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明白这个。”

  “嗯?”季生欢疑惑,“你说什么?”

  “还剩一个问题。”沈放将手放下看着她,又忙嘱咐,“你想清楚再问。”

  “想清楚?”

  季生欢摸着下巴,歪着头看了他好一会儿,蓦然笑出声来。

  沈放之所以一股脑将身世说清,并非是想要说,他与谢瑶一样立志拥李唐反武周,而是怕她追问,浪费了第二个问题。

  可这第二个问题,季生欢不知自己该不该问。

  犹豫半晌,季生欢道:“我不愿被阿瑶姐姐怀疑,以后或许不会再来长安了。”她小心翼翼地问,“若我写信给你,你愿意来神都看看我吗?”

  季生欢紧盯着沈放的表情,手心渗出冷汗。

  她盼着沈放答应,因为答应了,就意味着沈放即便离开长安,也会时时让她知道自己身在何方,相隔千里总好过音讯全无。

  沈放与她对视半晌,嘴角缓缓扬起,“好,无论在何处,只要接到信,我就会去看你。”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长安女儿行更新,劝君更尽一坛酒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