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生欢走进长生殿时,武则天正靠在榻上,与坐在榻边的张易之说话。
“陛下,生欢回来了。”
季生欢行至榻前顿首,见武则天伸手唤她,忙上前挨着榻边跪坐。
武则天拉着季生欢的手,心疼地道:“看这小脸儿瘦的,出去玩儿这一遭,吃了不少苦头吧?”
季生欢笑道:“陛下,我分明是出宫办事,怎的到了陛下嘴里,就只剩下贪玩了?”
“你在我身边长大,我还不知道你?”武则天用食指轻点了点季生欢额头,“既然正事早已办好,怎的归来如此迟?”
季生欢闻言,偏头看向一旁的张易之,故意嗔道:“五郎,你可说好了不与我抢功劳的。”
“莫冤枉人,若不是他,我还不知你为了查谋逆一事,竟奋不顾身。”武则天抚摸着季生欢的手,柔声道,“听他说起,连我也替你捏把汗。”
听这意思,张易之似乎在陛下面前夸她了?
季生欢心中惊讶,面上乖巧,“五郎着意夸生欢,想是说得比当日情形危急些,陛下莫信他。”
“季娘子,这我可要喊冤了。”张易之在一旁柔声道。
“那五郎说来听听,在陛下面前夸了我些什么呀?”
“娘子为了查线索,只带了长安县不良帅一人,闯入龙潭虎穴,缉拿首恶,易之佩服娘子胆识,也佩服不良帅身手。”张易之向武则天笑道,“方才陛下还说,沈放这等人才,只当个不良帅太可惜了。”
“是啊,听五郎说,那沈放伸手卓绝,以少对多却毫不落下风,只是不良帅,着实屈才。”武则天拉季生欢沿着榻边坐了,笑道,“不如擢他当个金吾卫,也是奖励他此番功劳。”
金吾卫?季生欢心中一惊,入金吾卫就要查家世,沈放是郝象贤之子,当年躲过灭门一劫,认真算起来现如今可是逃犯,查起来还了得?
但陛下既已开口,自然容不得驳回。
她又看向含笑不语的张易之,他这人向来眼高于顶,若无益处绝不会说人好话,怎么好端端偏要在陛下面前将沈放夸得天上少有,地下全无?
想了想,季生欢笑道:“陛下爱才惜才,生欢又岂能不知?临行前,生欢曾劝他一起来神都,想着他毕竟救过我,为他谋个好出身也是报答。”
“嗯,知恩图报。”武则天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既是你救命恩人,想封他什么官职我都允你。”
“多谢陛下。”季生欢笑嘻嘻地道,“可惜沈放没这福气,说什么也不愿随我一起来。”
“哦?这却是为何?舍命相救,我还以为?”武则天看向张易之,别有深意地笑了一笑。
季生欢看在眼中,只作不见,回答道:“他那个人最是一根筋,说什么我救你不是图报答,我若嫌他出身低微,他自谋功名,不要我帮忙。”
武则天闻言,很是欣赏地道:“是个有志气的男儿,强召他来,倒折辱他了。也罢,就由他自己先功成名就,再寻机会提拔吧。”
季生欢松了口气,她这是投其所好,知道陛下惜才,赏识铁骨铮铮的人,断不会强要毁人品行。
张易之从旁笑道:“韶华易逝,季娘子等得?”
季生欢闻言脸上一红,拉着武则天撒娇道:“陛下,五郎欺负人。”
武则天哈哈大笑道:“等得,生欢还小,两三年自然等得。”她又问季生欢,“以沈放本事,怕是用不上两三年便可崭露头角吧?”
季生欢含羞点头,心中早已将张易之骂了几千遍。
只见张易之起身道:“陛下多日未见季娘子,怕是有许多体己话要说,臣这就告辞了。”
“且不忙走,”武则天摆手让他坐下,“方才那件事,你继续说。”
张易之看了季生欢一眼,面露迟疑。
季生欢会意,刚要寻个借口离开,就被武则天止住了。
武则天道:“无妨,这些事生欢听一听,也没什么。”
“喏。”张易之忙答应了,继续道,“陛下顾念血浓于水,这次事既不曾酿出大灾大祸便也就放过了,可邵王非但不能体贴陛下一片苦心,反而变本加厉,大肆非议陛下。妄议朝政这口子断不能开,否则陛下威信何在?依臣之见,当从重责罚,以儆效尤。”
武则天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季生欢的手背。
季生欢清楚地感觉到,陛下的指尖变得越来越凉,十指连心,她此时心绪可想而知。
“陛下?”季生欢的掌心贴在武则天的手指上,担心地唤了她一声。m.sxynkj.ċöm
武则天回神,凄凉地笑了一下,对张易之道:“查得实证,再来回我。”
“喏。”
待张易之离开后,武则天问季生欢,“为何没有直接将韩肆口供交给薛季昶,而是另行抄录后,让长安县令转呈?”www.sxynkj.ċöm
“韩肆口供牵扯邵王,生欢想着,这是陛下家务事,邵王他也是一时糊涂,宣扬出去就连个改过自新的机会都没有了,于是便擅自做主瞒下,只将康和发疯杀人这事,推给韩肆一人。”
“改过自新?”武则天厉声怒道,“哼,他是无可救药,我这两月只做不知此事,不想再追究,可他竟打算暗中勾结西北军,弑君不成便想逼宫,如此狼子野心,我岂能饶他?”
季生欢见武则天娥眉倒竖,凤目圆睁,目光如刀,言语间已是雷霆震怒,吓得心突突跳,忙垂下头不敢再为邵王多说半句。
武则天见季生欢脸都白了,忙收了疾声厉色,柔声道:“生欢,我心里这不痛快不是冲着你,这一次你做得很好。”
“谢陛下夸奖。”季生欢勉强微笑,心仍跳得厉害。
武则天抬起季生欢手腕,看着她腕上已褪色的续命缕,问道:“端阳已过去两月了,怎么还戴着?长安已下过好几场雨了。”
季生欢原是因这续命缕是谢瑶亲手系的,不舍得摘,今见武则天问起,便顺势道:“这几日忙着给康和伸冤,就给忘了。”
“伸冤?”武则天凤眸一转,“康和……莫非是韩肆供词中提到那人?”
“陛下真是过目不忘,正是他。”
武则天不解道:“他虽受制于朝颜,却实实在在杀了人啊,何冤之有?”
“他本是一片心为自己娘子,可惜造化弄人,反害了一家人性命。”季生欢摇头叹息,“生欢觉得他实在可怜,想替他说句公道话。”
“哦?说来听听。”
“韩肆说,他原也没想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检验朝颜药效如何,可康和先是要退出大义帮,后又偷拿了朝颜,因此韩肆恨康家娘子坏了他好事,才在酒肆中焚起夜摩香,造成血案。”
武则天奇道:“为何韩肆是与康家娘子结仇?”
“康家娘子为人聪慧,早已看出韩肆口蜜腹剑,便劝康和与他断交。康和最是爱重他家娘子,于是就同意去找韩肆。偏这时候,康家娘子旧疾发作,身上疼痛难忍,康和心疼娘子,趁着去找韩肆时,偷拿了些朝颜,给自己娘子止疼。”
季生欢故意长叹口气,“韩肆劝不住康和,便迁怒康家娘子,认为她从中作梗。再加上第一批吸入朝颜的人已到了要看效果之时,于是就挑上了康和,让他亲手杀了自己娘子。”
武则天听完,不由得叹道:“本是为自家娘子好,到头来却与她阴阳相隔,必是心痛难当。”
“康和听闻韩肆已死,想自戕去找他娘子赔罪,”季生欢轻声道,“我劝他说,他们夫妻感情甚笃,若他死了留他娘子在世,定希望他娘子安好,将心比心,康家娘子自也盼着他好好活着。”
“是啊,夫妻情深。”武则天神情恍惚,目光渺远,似看到了过去,眼中泪光莹莹。
半晌,她轻声念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季生欢知道,这首诗是陛下年轻时写给先皇的,此时有感于康和夫妻之情,故而思念起旧人。
她特地挑了康家娘子来说,就是为了让陛下因心有所动,开恩赦康和死罪。
果然,武则天道:“康和免死罪,改为劓,徒刑一年。”
“喏。”季生欢忙起身代康和谢恩,虽非大赦,但捡了条命,也是万幸。
武则天看向门外炽热骄阳,怀念地道:“离宫日久,我也该回长安陪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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