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沈放三人尚未动身,就见孟冬郞火急火燎地跑到卫所,说是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
“又是人命关天,”季生欢扶额,“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孟冬郞不解,待要问时,听沈放道:“说,什么事?”
“新来那吴县令要断康和死刑,人已押在县廨大狱之中,等着不良帅去救命呢。”
“康和?”季生欢讶然,“他不是在永安坊徒营中服刑未满?怎么又牵扯上死刑了?难道他在徒坊中与人打架斗殴杀了人?”停了一下,又自摇头道,“不对啊,若是在永安坊出了重案,自会发给万年县令判决,为何将人送回居住地受审?”
“此事说来话长。”
“那就长话短说,等着不良帅救命的可不止康和一人。”
见季生欢看向陆游原,孟冬郞才注意到,好长时间不曾出现在卫所的人,今早竟也出现在卫所。
“陆少卿,”孟冬郞叉手见礼,“你怎么来了?”
陆游原摆手道:“也说来话长,你且说说,康和犯了什么事?”
“康和原本是城旦之刑,因为任劳任怨,人缘也好,因而上个月改成了鬼薪。”孟冬郞怕季生欢不清楚,特地解释道,“哦,就是原本负责筑城,特别辛苦,如今改成去山里砍柴,供给宗庙祭祀。”m.sxynkj.ċöm
季生欢点头,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去山里砍柴每一次出去都是十天半月,这期间吃住都在山里,在破庙弃屋中栖身。虽吃住条件比城旦之役差,胜在自由自在,没人跟着,只要规定时间交上足够数量的干柴就行。”
陆游原忍不住提醒道:“冬郎,捡重要事情说。”
“喏。”孟冬郞一口气将剩下的话说完,“昨日康和回到永安坊徒营,扛回来两具尸体,说是在山中破庙里发现的,不知凶手是何人。徒坊管事不敢隐瞒,报给了万年县令,这万年县令不问青红皂白,便是说康和失心疯杀了人,立刻让差役将康和扭送回长安县,交给吴县令从严判决。”
“岂有此理。”季生欢气道,“这万年县令是狗脑子吗?若康和真杀了人,又岂会扛着尸体回来?”
“季娘子有所不知,康和也以此当庭抗辩,可万年县令和长安县令都说,康和是因为杀了自己爷娘妻儿,才判了劓刑和徒刑,因而就是个失心疯,不能以人之常情推断。他病发之时杀人,并且带着尸体回到徒坊中炫耀,病过去了,才发现此行不妥,但悔之晚矣,故而否认杀人。”
“事关人命,他们怎能随意妄断?”季生欢怒气冲冲地道,“我要去阿瑶姐姐那儿去告他们玩忽职守,请阿瑶姐姐上奏陛下,严惩他们。”
陆游原道:“这种事在徒坊常有,便是谢巡按也无可奈何。只不过这一次被冤枉之人是康和,他恰好与我等相识,得以有伸冤之处,否则只会冤死在县廨牢狱之中。”
“什么?”季生欢目瞪口呆,“怎么会这样?”
孟冬郞叹道:“京畿之地是天子脚下,出不得事,尤其长安和万年两县,越是风平浪静越好。即便是出了人命案,也最好立刻抓到凶手。因此从前两县皆有惯例,若发生命案却未能抓到凶手,便从徒坊之中找人顶罪。更何况,这次发现尸体的就是徒坊中在服刑之人,连替罪借口都不必找了。”
“两县父母官,如此欺上瞒下,竟无人向朝廷伸冤?”
“曾有人往神都通玄匦中投诉状,有些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有些则遭人报复。”孟冬郞无奈道,“除了陆县令,能在这两县做县令的都是张易之兄弟的亲信,百姓哭诉根本无法上达天听。”
陆游原点头,“我能在长安县做县令,是因吴郡陆氏在朝中多有世交。”
季生欢倒吸一口凉气,“从前我以为神都设通玄匦,便能使陛下知民间疾苦,即便张易之等人花言巧语蒙蔽陛下,有通玄匦中种种秘奏与诉状,亦不至阻塞陛下耳目。是我小看他们了,那些呈给陛下的奏章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陆游原与孟冬郞都摇头叹气,对此无能为力。
季生欢对沈放道:“我对山林寻人踪迹一窍不通,帮不上你什么,不如你带冬郎去驿站,我留在卫所帮康和伸冤。”
沈放不答,静了片刻,猛然回过神来,问季生欢:“你说什么?”
“想什么呢?竟如此入神。”季生欢又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你以为如何?”
“这两件事碰到一起,或许不是巧合。”沈放问孟冬郞,“尸体呢?现在何处?”
“在县廨,与康和一同被送到长安县廨的。”孟冬郞疑惑地看着季生欢,“季娘子,什么两件事?除了这一件,还有什么?”
季生欢不理他,皱眉问沈放:“难道这两具尸体是其中两人?”
“只是怀疑,若我没有记错,鬼薪之刑所在地域恰好在驿站附近,”说完,沈放又摇头,“但时间和距离似乎不对,如隽书所说,人失踪一刻钟前,郭怀恩等人尚还听到屋中有人说话。一刻钟,若是一马平川之地还有可能,山路崎岖难行,恐怕做不到。”
“既然怀疑,还是先去看看吧。”陆游原插话道,“县廨又不远,一来一回耽搁不了许多时候。倘确认那两具尸体真是他们,我也好早日考虑要如何交代,或者想想是否要趁着尚无人知觉时畏罪潜逃。”
他说得轻松,似这不过是一桩小事。
可季生欢知道,使臣发生意外很可能使两国和谈破裂,边境重燃战火,陛下饶不了罪魁祸首,也肯定饶不了负责护卫使臣的司宾寺少卿和一众左豹韬卫。
季生欢心中暗自求神拜佛,希望那两具尸体只是普通人而已。
然而,事与愿违,躺在长安县廨的两个人正是吐蕃使臣的两名随从。
凶手似乎没有想到尸体会这么快被发现,因而只是剥光了这两人衣衫,将他们扔在破庙墙后,认定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成为野兽口中食,亦或者腐烂得面目全非,辨不出真实身份。
从县廨出来回到卫所,陆游原苦笑道:“一语成谶,即便抓到凶手,再有魏公等人为我求情,大概也免不了要去徒坊与康和作伴了。”
季生欢安慰他道:“尚未找到吐蕃使臣尸体,还有机会将功折罪。”
“季娘子所言极是,凶手劫走其中三人,只杀了两个随从,说明他需要使臣活着。”沈放的手搭在陆游原肩膀上,“陆公将你交予我,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你平安无事。”
陆游原拍了拍沈放的手,勉强笑道:“我知道。”
季生欢道:“依我说,此事也不必看得太悲观,毕竟咱们救回那个使臣,就是他救命恩人了。要求他向陛下乞求免去自己救命恩人刑罚,陛下看在两国交好份上定会答应。”
陆游原打起精神,故意笑道:“弄丢使臣之人若是你,这法子倒十有八九可行。”
“那我替你担此罪责,如何?”季生欢昂首朗声道,“只说我贪玩去驿站找你,致使你无暇顾及吐蕃使臣,这才让凶手有机可乘,劫走了那三个吐蕃人。”
陆游原没想到季生欢会当真,连连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只是一句玩笑,娘子万不可当真。”
“这是无法之法,乃是下下策,不是玩笑。”季生欢认真地道,“若咱们在四天之内找不回那个吐蕃使臣,唯有如此回奏,你才有可能保住性命。”www.sxynkj.ċöm
“不行不行,”陆游原脑袋摇成拨浪鼓,“绝对不行。”
“陆少卿,我这是为阿瑶姐姐,不是为你。你想想,若你真有个什么好歹,阿瑶姐姐一定会很伤心。”
“尚未进来,就远远听见有人念叨我了。”
谢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院中三人闻声转头,见她在门前下马,迈步款款走进来。
“隽书?这早晚你不是应该在城外驿站里,招待吐蕃使臣?”
“这个——”陆游原面露难色,用目光向季生欢求助。
季生欢上前挽住谢瑶的手道:“阿瑶姐姐怎么想起到卫所来了?”
“长安县令上报一桩命案,我见那凶手名字眼熟,就亲自过来看看。”
“康和?”
“正是。”谢瑶颔首,“过去长安与万年两县曾有以徒坊囚徒冒充凶手之事,碍于没有证据,迟迟不能追责,这次吴县令自投罗网。我听吴县令说,你与沈放今晨强闯县廨查验尸体,可有收获?”
“不仅有,”季生欢苦着脸回答,“还是天大的收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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