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苌离答与不答,王澄都能知道答案,所以他毫不介意苌离的沉默。继续问道:“考中进士后的女子,三年内不得成婚,你是否就是因为这个来参加科举的?”
“是。”这次苌离倒是答得痛快。
王澄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三年之后,琬琬有何打算?”
此刻,王澄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知道这个答案,他害怕会是自己想得那样。www.sxynkj.ċöm
对于王澄的目的,苌离是知道的。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这个问题,她答与不答,答的是不是实话实话,她的澄哥哥都会知道真相,她根本骗不了他。
那年,自己拿着自己抄的《孝经》,去找王澄。告诉他那是自己大哥,也就是他姐夫抄的《孝经》。为了能让他姐夫多有时间陪他阿姐,就麻烦他这个小舅子,替姐夫分担一下重任。sxynkj.ċöm
当时王澄欣然同意了,后来苌离才发现,自己那等拙略的谎话,自然会被他一眼看破了。他是愿意看着自己因为奸计得逞而开心,他也愿意帮她分担那六百遍《孝经》的重任。故而,在配合她演戏。
时至今日,苌离知道自己仍然骗不过她的澄哥哥,所以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
王澄缓缓放下手中的茶具,抬起头,声音中的颤抖再也压抑不住,“琬琬就只有三年的时光了吗?”
苌离微笑着道:“也不一定,久的话还有五年。三年和五年还是有区别的,不是吗?”
这一次是王澄没有说话,他只是盯着苌离,紧紧地盯着。许久之后,才继续烹茶,语气也恢复了平静,“若是让你当个瞎子,你怕是宁愿去死的。能告诉我,你喝的是什么吗?”
“玄冰草。”
“此物我听说过,不是剧毒吗?”
“所以我素日所喝药里,还有一堆其他的东西,来压制其毒性啊。”苌离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极是轻松。
王澄尽量牵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道:“琬琬可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澄哥哥如今出家,是出于自愿吗?”
王澄本以为她会问自己为何出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笑答道:“当然。”
“其实这样也好。”
“为何这么说?”
“朝堂纷争也好,家族内斗也罢,这些事情都不适合澄哥哥。”苌离语气诚恳。
“你说的没错,可是生在琅琊王氏,我没得选。”王澄笑得无奈。
“所以我才说,这样也很好啊。”
“也就你会说这种话了。”说话间,王澄的茶已经烹好。
苌离端起抿了一口,缓缓放下茶盏。从袖中拿出那支冰花芙蓉玉簪,道:“我今日前来,是想将此物还给澄哥哥的。”
王澄并未接过,只是看着那支发簪,道:“我原以为这东西不会再有机会到你手上了。”
“是与嫂嫂分别之际,她给我的。不过那时她没告诉我,这其实是你送的。”苌离解释道。
“既然阿姐没告诉你,那你是如何知道的?”王澄的语气依旧温和。
“嫂嫂从不戴这样的东西,所以我问了蓉娘,她告诉我的。”苌离如实回答。
王澄微微一笑道:“当初我觉得你会喜欢这个,才让人送去给你的。”
“那时的妘琬会喜欢,可如今的苌离不喜欢,这样的东西她也戴不起了。”
话中深意,王澄当然听出来了,这样的结果在自己预料之内,他与琬琬之间,回不去了。但这支发簪,他不会收回的。于是道:“这是阿姐留给你的念想之物吧?”
“澄哥哥怎知?”
“不然的话,阿姐怎会不告诉你这是我送的呢?”王澄的笑容和煦,“阿姐死于疫症,她是怕过了病气给你,才把这个给你的。”
时隔多年,眼前这人依然有颗七窍玲珑心。一时间,苌离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王澄径自说了下去,“既然是阿姐留给你的念想之物,她又没告诉你此物如何得来,你为何要在意此事?还是你不在乎阿姐留给你的东西?”
这样一番话,苌离是没有办法否认的。即便她能感觉到,王澄被并不想把这发簪收回去,可她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看到苌离的反应,王澄知道自己目的已达,“如今,我是不该再唤你琬琬了。”
苌离淡淡一笑,收起那支发簪,道:“时候不早了,我该告辞了。”
与其说,琬琬今日是来还这只发簪的,不如说,她是来与过往诀别的。虽然说不再唤她琬琬了,可在王澄心里,无论事事如何流转,琬琬永远是琬琬。
但话已至此,多说无益。王澄只是起身相送。
二人行至门外,苌离换上平素那副淡然的样子,“明净先生留步。”
王澄也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施主慢走。”然后目送苌离离去。
看着那熟悉又陌生的背影远去后,王澄仍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此时的他,心情极其复杂。本以为此生不会再遇见她了,可是重逢的欣喜过后,却是令人绝望的无奈,她早已选了一条不归路。而自己只能看着她走下去,无法也无力阻止。
就像七年前一样,看着琬琬伤心绝望,自己却什么都做了;而今,王澄要看着他的琬琬,义无反顾地走向死亡。
不似当初得知她死讯时的痛彻心扉,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比之当初的锥心之痛,此刻王澄觉得这绵延不绝的痛苦,更让他无法承受。
闭目,呼出一口浊气后,王澄吩咐道:“阿进,把所有能找到的医书,都给我找来。”
“是,先生。”对于王澄的吩咐,阿进素来不会打半点折扣,都会尽力去做。
然后,王澄便向寺中佛殿走去,仿佛这一天与他入寺之后的每一天没有任何区别,他该去诵经礼佛了。
曾经,身为琅琊王氏的长房嫡子,王澄自幼就被教导家族荣耀高于一切,自己的所言所行都不可辱没了琅琊王氏的门楣。
可就是琅琊王氏一等一的豪门望族,在人丁凋敝的妘氏面前也是低人一等,当初妘氏与王氏结亲的时候,整个家族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王澄至今记得,当年阿姐向父母透过口风,妘氏有意把妘琬嫁给他时,自己的父母是怎样的振奋。对于这件事情,王澄当然也是喜悦的,他的喜悦完全来自于那人是妘琬,与妘氏的地位毫无关系。
当永熹初年的那场大战结束之后,一切都变了。阿姐成了寡妇,琬琬失了父兄,王澄曾向阿耶提出,把阿姐接回琅琊本家。这个提议遭到了阿耶的无情拒绝,此时把怀着妘氏血脉的女儿接回琅琊,这无疑是引火烧身。
虽然阿姐早就说过,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遗腹子平安生下来,嫁入将门,若是守了寡那也是常事,伤心完了,把儿女们平安养大便是。
阿耶还告诉王澄,他与妘琬的婚事也就此作罢,就当此事从未提起过。
阿耶的目的王澄非常清楚,此时的妘氏已经没有实力拒绝同皇室联姻了,作为妘氏唯一的女儿,妘琬只能嫁入皇室。
若是妘王两家的婚事已经定下,那么西夏沮渠氏也好,还是中昱李氏也罢,都不至于同琅琊王氏抢人。现在的事实是,这门婚事还没定下,琅琊王氏绝不会为了妘琬这一个外人,与皇室起冲突。
王澄当时极其愤怒,“那么阿姐呢?阿姐也是外人吗?!”
阿耶的回答言犹在耳,“哪个世家大族的威望,不是以血泪写就,以白骨堆砌?妘氏是如此,我琅琊王氏自然也不例外。
“以血泪写就,以白骨堆砌的琅琊王氏,连阿姐这么一个弱女子都护不住吗?!”王澄感到无比愤慨。
“妘氏那般高高在上,可在巍巍皇权面前,你看看如今的下场。我琅琊王氏手无兵权,难道只为了一两个人,就不顾全族的性命,与皇室结仇吗?”阿耶的回答,王澄无力反驳。
那一日起,王澄觉得自己所深信的家族荣耀就是个笑话。为了那所谓的荣耀,这个家族可以牺牲任何人;可到头来,这样的荣耀却连阿姐这样的弱女子都护不住,真的是太可笑了。
对于妘琬,王澄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了,可是哪怕不能与她相伴一生,他也希望自己能为她做些什么,能让她后半生平安喜乐。
而当时的王澄根本无力与家族抗衡,更何况他所能动用的一切都是基于他是琅琊王氏子弟这个身份。
更让王澄始料未及的是,他也没有机会再为琬琬做什么了。因为不久之后,他就得到了她和阿姐先后病故的消息。
再后来妘氏彻底倒台,王澄觉得这样的结局对于琬琬来说,也许不是坏事,她不必看着自己家破人亡。
木鱼声和诵经声再度响起,我佛慈悲,普渡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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