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飞颖还是陪他去了。
那个她捡到落魄容翊的地方。
过了年，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距离现在就已经有八年了。
八年时间，足矣以这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一片一望无垠的平地上，立着寥寥无几的几棵树，它们伫立着，坚守着，仿佛铭记着多年前悲惨的一幕。
“我后来派人来收敛了尸体。只不过很多尸体被附近的野兽拖走了，有些骨头也拼凑不齐了。”谢飞颖望着干净、没有一点尸骨的黄土地解释道。
容翊刚刚失踪的那两年季从敛查得紧，谢飞颖没得空派人过来清理尸骨，一直等到季从敛放松了戒备，她也从莫庭深手下接过一些人来才将那些日晒风吹的尸骨收敛了起来。
这世道乱啊，人心也淡，这里堆了那么多尸骨，除了她，没人来清理。
“辛苦你了。”这些，本该是由他来做的。
谢飞颖默默地受下了这份谢。
端木令羽沉默了片刻后，走到一旁的草丛边，摘了一朵小小的黄花，插在谢飞颖的耳边：“我记得，你当初耳边也别着这样一朵黄花。”
“是吗？”谢飞颖小心地碰了碰耳边的黄花，“我不记得了。”
那时候的她还单纯，对于自己在尸体上找东西的事是有愧的。
“我记得。”端木令羽温笑地看着谢飞颖鬓角的那朵黄花，“我还记得我当时抓住了你的脚踝，让你救我。”
“对。”谢飞颖被端木令羽说得也记起了当年的事，“把我吓得半死，还以为遇到诈尸了。”
端木令羽还是笑着，温声说道：“你还让我求你，你说求你就救我。”
那时候的她，其实已经动了善心了。她只是不想救了他，还看着他犯傻找死。
“你诱惑我，你说求你救我，我就能报仇了。”那时候的容翊，多么不甘，多么愤恨啊，谢飞颖的话几乎句句扎他的心。所以，他求了，她救了，如今也要回来报仇了。
“我当时也是好心。”谢飞颖撇了撇嘴，忍不住抱怨道，“你都不知道你有多重，我差点没把自己给你陪葬。”
当时只有谢飞颖一个人，是她硬生生把十八岁的容翊从尸山血海里拖出来的。
“是啊。”端木令羽顺着谢飞颖点点头，“要不是你，我还真活不下去。”
一句“求你”，换了一条命，是他赚了。
天地苍莽，黄土飞扬，路边的野花零零散散地开着。
即便时隔多年，谢飞颖还是忘不了当年那一具具堆叠的尸体，忘不了那恶臭的血腥和腐烂的味道。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为什么救你？”谢飞颖怅然地望着远处，眼尾隐隐泛红。
“因为什么？”端木令羽转头看向谢飞颖。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到过，但是除了突发善心这个理由，他想不出其他。但是事实上，以谢飞颖的性子不会做这么冒险又无脑的事。
“因为容将军救过我。”她还尊称容耿为将军，即便如今的容耿是臭名昭著的罪臣，在她心里，容耿还是她心中独一无二的大将军。壹趣妏敩
端木令羽皱了皱眉，没想到谢飞颖救他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原因：“什么时候？”
“我五岁那年，边城闹饥荒，我随师父一句流落至帝都，险些被关在城门外，在帝都内饿得奄奄一息，是容将军，也只有容将军救济了我们。”
那一年的谢飞颖只有五岁，却经历了很多很多，也明白了很多很多。
“当时和我们一起进城的人都受到了容将军的救济。说来着实可笑了些，仅仅是几碗饭，就轻易收买了我的心。”谢飞颖轻笑了一声。她曾被钟知念叨过无数次痴傻，所以她不指望任何人理解她当时那种绝望中得到救助的感激之情。
“容将军开了自家粮仓来救济我们，他或许从未见过我，也或许从来不知道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但是这恩情，我记着。”sxynkj.ċöm
这乱世里，恩情最不靠谱的东西。
可偏偏，谢飞颖最看不惯这样的淡漠。
恩是实实在在受了的，不会因为时间而消弭。
“所以，在你告诉我，你是容翊的时候，不论你求不求我，我都会救你。”谢飞颖浅笑着看向端木令羽，“只不过，若你不愿折一折你傲骨，认清现实，我护着你会难很多很多。”
或许真的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当时这里厮杀的有两股势力，一边是容家骑，一边是季从敛的人。谢飞颖在容家骑的尸体上翻找，其实也存了几分找幸存者的念头。
“还好你遇到了我。”谢飞颖拍了拍端木令羽的肩膀，看着他幽深的双眸，开玩笑地说道。
端木令羽的眸眼突然垂下，用无比深沉却清晰的声音说道：“是啊，还好遇到了你。”
当时容家出事，没有人敢开口劝一句，容家骑被灭，自然也没人敢往这边走。
除了谢飞颖，没人愿意来这尸山血海的是非之地。即便有，应该也是把他交给了季从敛，而不会冒性命危险救他。
谢飞颖一愣，没想到端木令羽竟然会顺着她的话说得这么认真，反而有了几分不适了。
“其实我一直想问容将军一个问题。”谢飞颖错开端木令羽的目光。
“什么问题。”他问。
“值吗？”
简单的两个字，差点没让端木令羽懂她的意思。
端木令羽嗤笑了一声，望着被风吹扬的黄土：“各人有各人的看法。”
“对于我父亲来说，他一生忠烈，哪怕被害，也依旧能坚持初心。所以，对他而言，或许是值的。”
谢飞颖也轻笑了一下：“说实话，我永远不可能做到想容将军这样的地步。不过，也正是因为我做不到，也没见过有别人做到，容将军才会成为我心中最最钦佩的人吧。”
不论是能力还是胸怀，容耿都达到了谢飞颖不能企及的高度。
“那你呢？”她笑靥如花地再度看向端木令羽，“容小将军。”
端木令羽的瞳孔骤然一缩，袖下藏着的手悄然一紧。
“我……”
他仰头看向湛蓝的天。
他曾经觉得天离他很近，近到伸手就能够到。他也曾觉得天离他很远，远到冷眼看着他身上发生的所有悲剧而无动于衷。
“对于容翊来说，应该是值的。”
容小将军，骄傲正直，坦荡忠诚，公正无私，在容耿忠心不二的循循教导下长大，应该也是和容耿同出一脉。
“但是对于本都督来说……”端木令羽冷笑了一声，“要不是有父亲在，我根本不相信世上会存在这种近乎愚蠢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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