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窗外雨打芭蕉。
最后一波来回话的婆子领了今晚值夜的手牌,向珠帘内的厉雪竹行了礼,恭敬地退下。小丫鬟将她们送出门去,将院门关上,落下门闩。一切都与往常一样——只要她还未出嫁,便仍是厉家老宅里当家主事的大小姐。
“等等!”
突然出现的厉景秋伸手将门一挡,将小丫鬟们唬了一跳:“二爷,这么晚了还有事吗?”
厉景秋也不答话,推门就往院里闯,身后跟着打伞的小厮慌忙跟上,他却甩下一句‘候着’便率先冲进屋里。
厉雪竹早就隔着纱窗瞧见他,却仍是从容不迫地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笔搁下,复又细细看了一遍,将信笺折好放进写着‘母亲大人亲启’的信封内。
“姐!”
“何事?”
厉雪竹将信压在镇尺之下,这才回过头望着他那一脸焦急。
厉景秋穿着平时出门的一套行头,暗玉紫的长斗篷下半截湿了一半,长靴上也满是泥水,看来他没少在雨中奔走。
厉景秋脸涨得通红,急切道:“这回你得帮我!”
厉雪竹扬扬眉,不紧不慢道:“怎么,碰了一圈钉子,找到我这来了?”
厉景秋一愣,看样子她已猜到了八九,便叹了口气,一脸沮丧。
“不急,先把湿衣裳脱了,坐下慢慢说。”
厉雪竹吩咐丫鬟去备热茶,厉景秋这才将外套解下来丢到一边,蔫头耷脑地坐下。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四姨娘跟门房打了招呼,恐怕最近这些日子你都休想再出门半步了。”厉雪竹笑吟吟地说道:
“也好,收心好好养伤,养好了身体才能再挨打嘛。”
厉景秋白了她一眼:“姐,我发现你最近说话越来越像关小朵了,特招人恨。”
厉雪竹笑道:“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厉景秋叹气:“我娘现在真是恨死她了,就根本听不得我提‘关小朵’三个字!一提就吼我。”
四姨娘读书也不多,向来跋扈,脾气最是直来直去的,心里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跟白氏正相反。白氏虽然向来待人严苛、手段狠辣,但表面上说话办事总是十分温和,给人一种极好相处的错觉。若不是老爷一直将四姨娘留在省城,她早不知要在白氏手里死去活来多少回了。
想到这,厉雪竹也叹了口气,嘱咐道:“以后我不在家的日子,你要多长点心,别总惹夫人和你娘生气。你也不是个小孩了,该学着帮家里担事了。”
厉景秋听着话头不对,细想来觉得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就要出嫁了,便摇头道:“不急,下午我听爹说你的大日子差不多定下了,最快也要下个月底呢,先不用这么急着嘱咐我!还是先帮我想想办法去瞧瞧关小朵吧!听说她们家今天连夜搬家,一家人也不知要搬哪去,这以后还能不能见着啊?……偏这时候我娘非困住我不让出门,真真是急死人了!”
见他仍不死心,厉雪竹无奈地摇头:“你啊,还真是专挑节骨眼上生事非!不过这样也好,大家都只顾盯着你,就不会过多注意我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我是绝不会嫁给林震的。”厉雪竹平静地说道:“我的命运,我要自己主宰。”
厉景秋瞪大了双眼,满是惊讶地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时,小丫鬟轻轻敲门,奉茶进来,然后轻轻退身出去。
又过了好一会儿,厉景秋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皱眉道:“我也觉得林震配不上你。可是,如今这亲事都已经定下了,你还能怎么办呢?女孩终究是要嫁人的,就算不是林震,将来也可能是‘李震’、‘张震’,爹娘的眼光也就是那样了,到头来结果还不都是一样?”
“所以,如果想要彻底跳出这个怪圈,我就得走。”
厉景秋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想法,显得更加难以置信:“你要走?!”
她却并不急于解释这个决定,而是继续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跟关小朵并不适合吗?”
“为什么?”
“因为她不同于这大宅门里的任何一个女人,那是一种你从未见过、也很难理解的女人。”厉雪竹微笑道:“她不靠男人,也不打算依附于任何一个人,她就是她,独一无二的关小朵。她永远不可能成为你摆在屋里的花樽,而你也不会明白她生气的点在哪里——你们的爱情注定是始于颜值,止于三观。”
厉景秋却不服气道:“至于像你说得这样吗?说到底,她不就是想要自己开个店嘛!我也可以帮她,地点随她挑!只要她喜欢,我就全部买下来,只为让她高兴!”
“所以我说你根本就不懂她。”厉雪竹失望地摇头:“你爱她的方式,就是给她花钱,给她盘店面,还有什么?给她名份,再给她买套院子?承包个鱼塘?”
“要不然呢?她就是喜欢钱啊!她喜欢钱我就给她钱,这有什么错吗?你不是也想给她找投资开店吗?这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尊严!”
见他如此固执,厉雪竹有些着恼:“用自己的脑子去思考、用自己的本事去挣钱,不食嗟来之食,不向男人摇尾乞怜,这就是尊严!”
“好,那咱们就说说尊严。”
厉景秋冷笑道:“你在厉家大宅里,就是呼风唤雨的厉大家小姐;可你要是出了这道门,失去厉家这座靠山,你还能是什么?什么都不是!……呵,离家出走?你还真以为兴荣号是你凭一己之力能挣下的产业吗?没有厉家在背后支撑,没有白家的万丰钱庄做保,你在京城一天都呆不下去!你知道京城有多少家钱庄都想整死你吗?”
又提起钱庄的事,厉雪竹顿时气得面色发白,全身直颤。
厉景秋又道:“一个女人出门在外,你还想掀起什么风浪来?你是能科举中状元还是白手起家办实业?你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可你见过哪家商号钱庄上用个女人做帐房先生?抛开厉家大小姐的身份,你打算怎么养活你自己?学刀美丽去跑江湖卖艺、当个供人消遣取乐的粉头么?……你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如何谈尊严?呵,简直异想天开!”
他这番话,倒是让厉雪竹更加深刻地理解到刀美丽那句话的精髓:只有跟钱私奔才是最光明的前途,钱才是一切自由尊严的前提——连自己都养不活自己,那什么都是白扯。sxynkj.ċöm壹趣妏敩
见她不说话,厉景秋的态度稍微缓和下来,说道:“我劝你还是早早放下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吧,谁会放着体面又安逸的生活不要、偏去追求什么‘独立’和‘尊严’?聪明的女人只要学会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就行了,何必非要花心思去争那些有的没的?放着林家少奶奶不当,偏要去苦呵呵地自己赚钱?我看都怪老爷夫人平时太过娇惯你,才让你昏了头了。”
“不,我清醒得很。”
沉默半晌的厉雪竹终于缓缓开口说道:“如果让我在当林家少奶奶和去死之间做出选择,我会立刻选择去死。”
厉景秋不由一怔:这就……有点夸张了吧!至于吗?
哪知厉雪竹说着站起身来,打开手边的妆奁匣子,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来。厉景秋唬了一跳,刚想上前阻止,却见她已经将剪刀探入乌黑柔顺的发间,只听‘咔擦’一声,一缕青丝应声而落。
厉景秋惊得一身冷汗,苦着脸说道:“好端端的,你这又是做甚?”
厉雪竹将那缕长发置于案头,正色说道:“人与畜生最大的分别,就是不会为了一口吃的便舍弃掉气节。人活着,不能只为了图一把眼前的芝麻谷子就旁的什么都不顾了。”
“行行行,我怕你了!”
厉景秋趁她不备,赶紧先上前一步把剪刀夺了过来。
厉雪竹也不反抗,面无表情地拉开身边的抽屉:里头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
厉景秋瞬间只觉头大:“你说的都对!我错了行吗?!……你说你一个姑娘的闺房里,藏这些个东西做什么?”
“别以为只有你们男人才不怕死!”
“我怕你!行吗?”
厉景秋干脆拉着她的胳膊来到窗边、离那柜子远远的,转过头对窗外喊了一声:“顺子!”
张小顺听到有人叫,立刻打着伞一路小跑到了跟前:“二爷!您吩咐。”
“去,把今天早上老六送来的那个匣子给我拿过来,马上。”
顺子答应一声,蹬蹬蹬跑了出去。
“你可真是我亲姐。”
厉景秋这才回过头叹气道:“就我手底下那群专门追高利贷的打手,就算是心狠手辣惯了的,遇到你也得发怵。”
厉雪竹却不屑道:“哼,就你们庄上那些好勇斗狠的招数,我见得多了。”
“你不愿嫁便不嫁,真拿把刀架脖子上谁不害怕?”厉景秋劝道:“夫人那么宠你,你就随便一哭一闹就能解决的问题,非得闹得离家出走这么严重吗?有必要吗?”
厉雪竹扬扬眉:“你去省城求爹退婚的时候,也哭也闹了吧?好使吗?”
厉景秋一眼瞪:“你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好吗?”
厉雪竹见状笑道:“所以你也知道没用的。就算这次我磨得他们心软,把眼前林家的亲事退了,将来也定然还有旁的亲事。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我必须得走。”
厉景秋深知她的固执,心知再劝也是无用,只得拉住她的手,眼中万般不舍。二人相对无言,厉雪竹念及多年来的姐弟感情,心中也是一阵酸楚。
但如今局面,她实在是别无选择。前路自是凶险,但一个人若是连命都豁得出去,便没有什么困难可以阻挡。
不一会儿,顺子上气不接下气地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个沉甸甸的小木盒。厉景秋拿过来塞到她手里:
“不管你将来如何打算,多备钱总是没错的。”
厉雪竹打开一看,竟是黄澄澄的十根金条。
她苦笑,只抽出一根来拿在手里:“这便够了。我一人出门在外,身上带这么多金子不安全。心意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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