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反正也没什么生意,柳长生索性在客栈门口摆了张小桌,请刀美丽和关小朵尝尝洞里珍藏的米酒。
桌上一碟花生米,一碗茴香豆,显得十分简单。柳长生原是嘱咐后厨炒了盘鸡块并两个凉菜,可如今酒已喝了半坛,却迟迟不见下酒菜端上桌。
“真是对不住啊。”柳长生满是歉意道:“后厨那老三位手头慢,眼神也是不济。那老哥仨岁数加一块都超过一百五十岁了吧?让你们等这么久真是怪过意不去的——诶,要不我亲自去催催吧!”
说着,她刚要起身却被刀美丽拦下了:“这有什么急的?我都说了我们都是吃了饭出来的,让老三位慢慢炒,不碍事的。”
“咱们就说会话儿,吃菜有什么当紧的?”关小朵也点头道:“不过,真没想到你们这山上还有深藏不露的大厨哇?”
“咳,并不是什么大厨啦。”
柳长生摆摆手,谦虚道:“我们这黑风岭上原来有四位寨主、百十来号人,在转做正行之后便是走的走、散的散,如今就只剩下我爹和这帮老弟兄。年轻的嫌钱少,大都呆不下去就自谋生路去了;剩下的老弱病残又干不了重活,也就收拾屋子做做饭还成。”
关小朵听了不禁嘴角一抽:“那天你们派去烧铁憨憨房子的几个人,看起来还是挺像样子的嘛……”
“咳咳。”又提起那日的事来,柳长生不禁脸一红:“也就他们几个能充充门面了,山寨里的小字辈统共也就我们几个人,再多一个也找不出了。”
“烧房子?!”刀美丽听了不由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两人竟是异口同声道:“没有啦!没有烧没有烧!”
接着,两人不约而同地望了对方一眼,都笑了。
柳长生叹气道:“果然我爹说得对,做人不可将坏事做绝,否则会有报应的。我这就想着能挣点快钱,险些铸成大错。”
关小朵安慰她道:“有错那也是厉景秋的错!你们只是因为太穷,才被他诱惑了而已。”
“唉,人穷志短,这话当真是千真万确。”
“你这米酒可是真真是个好东西!”
刀美丽今天破例,许关小朵也尝了一碗。此时正喝到微醺,刀美丽两腮酡红,笑道:“这酒入口绵甜,定是南边的山泉水酿造的,可不是中原地界时常能见到的东西!有这宝贝,你怎么还会赚不到钱呢?”
柳长生却扁扁嘴:“这酒原是位途经此地的客商送的,他是我们客栈的常客。我们客栈的规矩是,只要在此住店,货物便可免费寄存。因他时常由此路上京给酒肆送酒,我就单给了他一个山洞囤酒。他为表谢意,每次都会送我两坛。”
“还真是个实诚孩子。”
刀美丽啧啧道:“殊不知,酒水这东西三分酿、七分藏,全靠你这宝贝山洞里温度适宜,这酒经过窖藏才能如此香醇适口——放着大把的酒水银子不赚,你却只惦记着开客栈这点蝇头小利?”
柳长生却两手一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啊!酿酒这事学问深,我们山上哪有人会啊!再说了,来回运输也是个麻烦事,就我们山寨里这群叔叔大爷们,哪里还能像当年那样卖力气干重活啊!尤其上次去京城倒腾水果蚀了本,大家就再也不敢提经商做生买卖的事了。”
这时,见一个厨子打扮的中年人手里端着个茶盘,跛着脚一拐一拐地走到跟前,阴沉着脸,将三碗阳春面端到众人面前。面倒还好说,清汤寡水的配上几棵青菜,瞧着干干净净,就是有一个碗是破边的,叫人看着十分不爽——破边儿的碗是打发要饭的,不能招待客人,这是开饭店的基本常识。
那大叔瞧着有五十出头,没戴帽子,紫黑的脸膛面带凶相,下巴上留着半寸来长的络腮胡子,已是灰白参半;矮胖的身材看着倒挺敦实,粗壮的胳膊露出半截来,纹着青龙的大花臂若隐若现,想必年轻的时候也是这黑风岭上数得着的人物。
刀美丽和关小朵还没吱声,柳长生先把他叫住了:“六叔,这是怎么个意思啊?”
那人一回头,眼中两道凶光唬人一跳:“咋地?面有毛病啊?”
“面能有啥毛病?”
柳长生敲敲桌子:“说好的炒鸡块呢?怎么就变成三碗素面了?七叔一阵糊涂一阵明白,您怎么也健忘了啊?这玩意怎么下酒啊?”
“谁糊涂了?”没想到他两眼一瞪,声如洪钟:“我才没糊涂呢!鸡没有了,要明早才能去买!现在就只有这个了。”
“行吧。”
柳长生一脸无奈,指着碗说道:“这碗又是怎么回事啊?我上月才买了一箱新碗,这么快就再找不出个没破口的来吗?”
“老八笨手笨脚的,刚才起锅的时候手一抖,就给磕出个豁口来!这黑天半夜的我懒得找新的换,先凑合使吧!”
无比理直气壮。
柳长生扶额,一脸尴尬。
那人也不理会她们,竟是兀自转身走了。看样子他的脚大概是以前受过伤,走起路来虽然有些摇晃,但依然步步生风。
关小朵突然就明白为什么客栈的生意一直不好了——不怎么懂行的掌柜,任性的厨子,蛮横霸道的店小二,加上黑风岭这土匪出没的地理位置,确实是有点难。
关小朵刚想说话,却听刀美丽率先开口说道:“别干客栈了,真不适合你们。”
关小朵认真地点头附和。
“那还能干点什么呢?”
柳长生也是无奈:“你也瞧见了,叔叔大爷们年岁越来越大,能干的行当真是不多。前些年还能进山猎个野味、帮人运货送货什么的,现在已经都很吃力了。我本打算着将这客栈经营好,将来等叔叔们年岁大了、腿脚不灵便了,就在此地养老。他们在黑风寨一辈子了,哪也不想去,能让他们在此安度晚年便是我最大的心愿。”
刀美丽望着她,一时竟有些钦佩:“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有这份孝心,难得。”
柳长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在这山里出生,从小就是叔叔伯伯们照顾我、将我养大,如今我已经长大了,照顾他们也是应该。”
——明明还是个稚气未消的孩子。
刀美丽微笑地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来放到桌上:“这些钱你收着。”
柳长生扫了一眼,五十两一张的足有四五张,慌忙摆摆手:“用不了这么多!你们才几个人?连吃带住的呆上一年也用不了这么多!我又不是开黑店的。”
“这钱自有用处,你且听我说。”
刀美丽又道:“我们这次进京是要做大买卖的,将来上货少不得要从你这里周转,我要用你的地方,自然是要先给定钱。我打算租下你所有的库房,这是先预付你的一年租金。这一年之内除了我,你不能再让别人占用这些库房,并且要保证我的货物安全,怎样?能做到吗?”
二百五十两。
关小朵虽然知道这笔钱来得算是容易,可是这么大方地全都给了第一次见面的柳长生,这可不太像刀美丽向来谨慎又抠抠搜搜的作风。
柳长生盯着那些银票,认真想了想,仍是显得十分为难:“……还是有点多。”
“我的要求还没说完呢。”
刀美丽一笑,接着说道:“我的货到了你的寨子里,你就得负责货物的安全。不能损坏不能丢失,若是短了少了你须得照价赔偿。”
“这个没问题!”
柳长生拍胸脯道:“黑风岭以前是马帮的地盘,我爹他们这一辈土匪早先大都是走商送货的出身,这些规矩我们都懂的!”
刀美丽点点头,接着又拿出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到桌子上:“接下这笔钱能不能赚得到,就要看你们的本事了。”
——哇!刀美丽疯啦!
关小朵一脸惊讶地看着刀美丽,简直怀疑她是不是喝多了?以前向她讨十文零花钱她都要问东问西、最后再打个折只给八文的刀美丽,什么时候变这么大方了?
刀美丽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租下你的仓库自然是要囤货用的。既然要囤货,就需要人手来管理——进库出库的日期和时辰,哪里运来又发往何处,何人经手、货品验视,这些都要有详细地记录,你的人能做吗?”
柳长生不由皱眉,想了想才答道:“如果我能学会,我就保证能把他们都教会。”www.sxynkj.ċöm
刀美丽笑道:“你这孩子够聪明。”
柳长生嘿嘿一笑:“以前当土匪的时候,只要有镖局的马车从黑风集经过,镖局每年就都要向各山头的寨主交孝敬银子,银子的数目视货物的数量多少和价值而定。进的什么货,停了几天,出货走的哪条路,从哪个卡口出的,全部都要有帐。虽然我们大都不识几个字,但是我们也会记帐,只不过我们帐是给自己人看的。”
关小朵惊讶道:“土匪的买卖也要记帐?”
柳长生点头:“若是只有十几个人的小山头,那自然是不用这么麻烦!我们黑风岭最兴盛的时候足有七八百人,这么多人干活分钱,若是没有一笔清清楚楚的账目,那是很难服众的。”m.sxynkj.ċöm
“厉害了。”
关小朵倒是头回听说,原来当土匪也有这么深的学问。
刀美丽也显得很有兴趣:“你们以前的账册还有吗?我想看看。”
“没问题。”
柳长生也是个爽快人,答应一声便起身回屋取账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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