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漪站在窗边，她披了件披风，夜里的寒冷却还像是能刺到骨子里似的。
张宏还花着一张脸，看样子回来得急，根本无瑕打理自己，“那些人是有备而来的，我原本想一走了之，谁知一时脑子懵了，想去看看孙姨娘死了没。谁知就这么一耽搁，不光孙姨娘不见了，我也费了好大力气才跑出来，唉，真是毁了小爷我一世英名啊！”
“动作这么快……”她低声呢喃着，“能救孙姨娘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可明知她是苏家罪人，还敢这么做的……”
“是你那二妹？”张宏捞起袖子擦脸，完全没有注意到袖子上的污渍被他抹到了脸上。
苏澜漪摇头，“不是她，除非她求景池帮忙，否则她没那个本事。但这样一来，如若日后暴露，她的处境就会非常艰难，为了她的利益，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急匆匆地把人弄出来。”
“那会是谁？孙家的人？”
苏澜漪抿了抿唇，眼中有些茫然，但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深沉，“不是孙家的，我大概能猜到是谁。只是没想到他对孙姨娘用情至深到了如此地步。”孙姨娘蛇蝎心肠，很辣歹毒，为什么这样的人都能够得到庇护，而她的母亲，温柔贤淑，大方得体，却只能落得个凄凄惨惨的下场？
真是好啊，苏有衡，你想和孙姨娘双宿双飞，做对苦命鸳鸯，那我就成全你们。既然我已死了，那我就要拉整个苏家陪葬！
夜风吹到身上吹散了她的困意，张宏自觉没趣，甩甩手回了后院换衣裳。
夜色深沉，苏澜漪在窗边站了很久，没想到她堂堂一个嫡长女，在苏有衡心里居然比不过一个下人般的妾。这本该是她四年前就明白的，可她一直藏在心里，奢望着虚无缥缈的苏有衡对她的在乎。多可笑，她的父亲在她受苦受难时没有半分动作，然而孙姨娘不过是去了清月庵几日，他就耐不住将人带走。
她轻轻闭上眼，猛然攥紧了拳头，弃我者，我亦弃之！
孙姨娘被人救走的事苏澜漪没打算隐瞒，她派张宏去清月庵，其实就是想杀了孙姨娘，一了百了。可偏偏张宏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出了这样的事，着实出人意料。
老夫人那边的反应倒是平静，然而却表明了要由着苏澜漪处理。也就是说，就算苏澜漪想要追杀孙姨娘，老夫人也不会阻拦。
“昨夜清月庵那么大的火，说不定人已经没了，就称她已经死了吧。”看着来禀报的苏澜漪，苏有衡如是说。
苏澜漪脸上的伤口被仔细处理过，虽然上在面门，可是没有一点丑陋颓废的模样。她垂眸时嘴角划过一缕讽刺的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还请父亲恕澜漪不能从命。澜漪也曾是个‘死人’，可现在还好端端站在父亲面前，孙姨娘命大，说不定早就逃了，父亲要想公布她已死，也得找个证据出来。”
苏有衡闻言放下手中的狼毫，接过了下人递来的帕子擦了手，说：“她已被逐出苏家，是生是死都与我苏家无关。”
苏澜漪颔首，带着些嗤笑，“是，不过我听说她想做续弦夫人，如今既然畏罪潜逃，自然只能当一辈子的妾。若是父亲哪日把人寻到了，可要好好安慰一番。”
她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苏有衡皱起眉来，四年不见，他发觉自己这个长女变了很多，变得越来越乖张放肆。他登时恼怒，但一看到苏澜漪的脸，他就不得不压下了愤怒。若是他此时发怒，岂不是又要让娘急上好几天？
他脸上隐晦的表情没有躲过苏澜漪的眼睛，也知道自己受伤的事让他束手束脚，她从容道：“我也不过说说罢了，父亲不必羞恼，您对孙姨娘的情大家都看在眼里。父亲若没有其他的事，澜漪就先告退了。”
此时苏有衡也提不起兴趣继续作画，他索性叫人收拾了书案，盯着苏澜漪好一会儿才说：“你能回来，很好。但你现在只需要最好苏家嫡长女，后宅的事你也可管束，旁的事，不用你插手。”www.sxynkj.ċöm
“父亲指的是孙姨娘？”她问。
苏有衡没有肯定的回答，只是沉默着看窗外。
昌邺城苏家，大泽第一世家，外人都以为是金玉满堂，钟鸣鼎食。而苏澜漪却更知道，她是这苏家的嫡长女，没有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如今，亦没了父亲。
她知道苏有衡爱权势，爱地位，可也没想到他还爱孙姨娘。
她笑得娴静，一如当年，“既然是父亲的意思，澜漪定当遵循。”
她要离开时苏有衡叫住了她，“下月初八是宋家老爷的寿宴，到时候你四妹和五妹都要去，你作为长姐要多看着点。”
苏澜漪点头称是，笑得意味不明，“四妹妹，五妹妹都还没许人家，去见见也是好的。”
“你明白就好。”苏有衡皱起的眉毛舒展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瞬，“出去吧。”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城外最后一枝桃花也零落作泥。六月初八的前几天，苏澜漪和苏婷儿小聚了一回。
“长姐尝尝这桃花酿，用今年新鲜的桃花酿造的，是珍馐楼里最后一批，前些日子刚送到府里。”
瓷白的杯中斟上了淡粉的酒，和着和煦清风，别有一番风味。
苏澜漪呷了一口，的确绵软柔长。“宋家大公子与你有婚约，过几日你也一起去吧。”
“我……我不太想去。”苏婷儿脸色白了一瞬，偷偷看着苏澜漪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苏澜漪一看她这样子就猜了个七七八八，“是不是柳姨娘找过你了？”
苏婷儿点头，脸上的神情有些不自在，她一向是无依无靠的，昨日柳姨娘却突然来找她。柳姨娘说什么孙姨娘没了，大小姐迟早要嫁出去，往后后宅做主的只会是她。再加上而今苏锦和苏俏都没有许人家，柳姨娘正是想要靠着她和舒志的关系给二人牵线搭桥。
柳姨娘想得很清楚，宋家嫡出的还有一个宋嘉志，到时候不管苏锦和苏俏谁得了宋嘉志的青睐，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但宋家巨富，眼巴巴观望着的人也不少，多的是想把女儿嫁进宋家的。在苏家，柳姨娘找不到一个比苏婷儿更好的牵线搭桥的人，所以才会把主意打到了她身上。
“长姐料事如神，婷儿佩服。”苏婷儿侧面回答了苏澜漪的问题，显然十分拿不定主意，“现在孙姨娘生死不明，府中柳姨娘确实春风得意，可我……我不顾礼法私下和舒志交好就已经在世家女眷中没脸，要是在做一回宋二公子的红娘，那成什么样了！”
她烦恼地叹息着，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不好处理。
苏澜漪不容易看到苏婷儿伤脑筋的样子，当下只是一口一口喝着花酿，等她发完了牢骚，才说：“你能拿下宋家大公子是你的本事，休管旁人的闲话。至于柳姨娘，她生的两个女儿都只是绣花枕头，又是庶出，宋二公子看不上。”
苏婷儿一听不明所以地问：“长姐认识宋二公子？还是那宋二公子已经有了心上人？”
苏澜漪说：“我有一位表兄，和宋二公子是同窗，所以我也略知一二。”
苏婷儿没有多想，唉声叹气道：“虽是如此，可柳姨娘那里我实在不好交代，况且眼下后宅里就属她最春风得意，我如今是进退两难啊。”
苏澜漪轻嗤，“我原以为在这种事上你不会瞻前顾后。苏锦，苏俏的婚事自有父亲定夺，就算你向柳姨娘低头认了这差事，若宋二公子不肯，不也是白费功夫？”
她一席话如雷贯耳，叫苏婷儿心中蓦然清明。是啊，她区区一个庶女，就算有再大的本事又怎么可能左右两个妹妹的婚事？更遑论还有真正掌权的人就在她跟前……
苏婷儿煞白着一张脸，“是婷儿魔怔了，柳姨娘将这事推给我，分明是想借长姐的手给他们牵红线。此事……婷儿知错。”sxynkj.ċöm
她心里突然就明白过来，如今的后宅仿佛一滩浑水，孙姨娘没了，便轮到柳姨娘风光，可就算是柳姨娘也不得不向长姐低头。再加上自己曾受长姐帮助，在柳姨娘眼里，把事情求到了她面前，就如同求到了长姐那里。
她暗暗恼怒柳姨娘下作之举，心里更恨自己大意。
苏澜漪见她明白过来，脸上的阴霾去了不少，苏婷儿的确很聪明，到她所能接触到的也不过这后宅方寸之地。所以纵然她有再多的心思，也比不上孙姨娘，柳姨娘之流的诡谲多端。
“柳姨娘那里你去回了她，该怎么说你自己清楚。过几日宋老爷大寿，她想把人塞给宋二公子，也得掂量掂量苏锦，苏俏配不配。”
“婷儿明白。其实……若要四妹，五妹其中一人进宋家，我亦是不愿的。”苏婷儿苦笑，她和家里的姐妹们争了这么多年，总不能再嫁去同一家，继续斗个你死我活吧。
听了她的郁郁之辞后，苏澜漪只送了她四个字，杞人忧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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