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澜漪从仁和医馆带回来的安神药还没拿去煎，小丫鬟从她跟前走过的时候汤药味特别重。她突然眼眸一动，似乎有些奇怪。
“老奴扶您起来。”方嬷嬷说着扶着老夫人慢慢坐起来，苏婷儿很有眼力见地在老夫人腰后塞了个枕头。
方嬷嬷从小丫鬟手里接过安神汤就要喂老夫人喝下时，苏澜漪陡然惊了一下。她飞快地夺走方嬷嬷手里的安神汤，笑着说：“真是巧了，孙儿方才在穆医师那里也抓了副安神药，若祖母不着急可愿等等？方撷，你这就去煎了送过来。”
几人心中疑惑，方撷道了声“是”，连忙出了门。
老夫人不解地看着苏澜漪，猛然想起她学过医术，于是说：“可是这安神汤有什么问题？”
苏澜漪沉着眼眸笑了笑，随手把药搁在一旁，说：“孙儿也不能肯定，孙儿亦不知这安神汤里都有什么，不如叫方撷去煎，图个安心罢了。”
老夫人闻言点点头，没有要多问的意思。苏澜漪也点到为止，没有再吐出半个字。倒是苏婷儿联想到了自己汤药的事，可越想她越觉得荒唐。她只是个人微言轻的庶女，孙姨娘想害便害了，老夫人却不同，难道还有不长眼的想害老夫人？
她忍不住多看了苏澜漪几眼，思量一番后开口说：“长姐是有本事的，前几天便是长姐发觉了我汤药里的问题，要不是长姐，我这身子还不知何时能大好呢。”
“哦？我这老婆子年岁大了，这事却给忘记了。”老夫人睁开眼来看着苏婷儿，问，“孙氏翻不起风浪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只管跟在澜漪身边。你院子里那些不中用的丫鬟也是时候换了，改日叫管家给你寻几个机灵的。”
苏婷儿喜不自胜，她听得出老夫人是在敲打她，更是在让她看清自己和苏澜漪的关系，对于这些她坦然接受，连忙谢道：“婷儿多谢老夫人。只是婷儿提起汤药绝非偶然，老夫人可要听一听婷儿的话？”
老夫人神态安详，点头道：“但说无妨。”
苏婷儿说：“婷儿身有寒症，所以不得不喝汤药调养，老夫人亦是身子虚弱，而这些年来一直是孙姨娘执掌后宅庶务，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了婷儿的汤药，又怎知她……”她惴惴不安地看了老夫人一眼，咬牙道，“恕婷儿斗胆，入口的东西还是好好查查方能安心。”
她这番话说完后就闭口不言，很乖觉地没有打扰老夫人沉思。良久，老夫人说：“你说得不错。方嬷嬷，你说说看这几天都查到了什么。”
“老奴查到经常给老夫人送安神汤的丫鬟和给三小姐送汤药的是同一个人。”方嬷嬷眼里有些恼怒，“那丫鬟早些年在孙姨娘手底下做事，颇为大胆，后来孙姨娘借机塞给了三小姐，负责给三小姐煎药。同时，她还给老夫人煎药，绝不假手于人，因两位主子服药的时辰是错开的，所以没人察觉。”
苏婷儿大吃一惊，“那、那方才的药……”
方嬷嬷不说话了，她安静地站在老夫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
“老婆子说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老夫人突然开口说道。
苏婷儿疑惑不解，正要询问苏澜漪时她突然茅塞顿开。老夫人刚才是有意让那丫鬟端的安神汤，为的就是要试探她！苏婷儿一番计较后差点没昏厥过去，可想而知，要是她方才迟疑或是说了谎，老夫人岂不是要对她失望？
她心里惴惴，回想起来竟一阵后怕。
“祖母可莫打哑谜了，既已知道了安神汤里的东西，又怎么可能着了道？倒是把三妹妹吓得不轻。”苏澜漪半是埋怨地说，脸上却是笑着，没有半分不满。
老夫人也笑了，脸上的威严一扫而光，“谁说就只能你们吓我这个老婆子的？乖孙啊，祖母知道孙氏待你多有刻薄，但有衡心系她，暮薇又与景家嫡子有婚约，你今日所为有些操之过急啊。”
苏婷儿心有所感，这时候她最好不要在这里凑热闹，于是随意寻了个说辞告了退。
“婷儿也长大了不少，能让老婆子我放心了。”老夫人在苏婷儿离开后感叹道。www.sxynkj.ċöm
苏澜漪说：“三妹妹知道旁人靠不住，就只能自己多努力些。”
老夫人没有否认，她浸淫后宅数十年，知道这里头的风风雨雨。苏婷儿没有母亲庇护，在一众子嗣中也并不拔尖，她能安稳到今日，甚至背着府中上下和宋家大公子交好，不得不让人感叹她的不易。
苏澜漪出门后方嬷嬷也跟了出来，她说：“老夫人的意思是，那煎药的丫头就交给大小姐您来处置。现在人已经被控制起来了，全看您的主意。”
既然老夫人已经窥得真相，苏澜漪也不怎么在乎，只是那丫鬟背后的人是孙姨娘，这一点倒是可以好好利用。
于是她点头，“我知道了。”
送走苏澜漪，方嬷嬷回到了老夫人身边，踌躇道：“大小姐实在聪慧，您是在担心什么？”
跟在老夫人身边数十年，方嬷嬷还是有些自信能够揣摩到老夫人一些心思的。可是这回她却一点都猜不到。
老夫人幽幽地叹了一声，“小小一碗安神汤里都有孙氏的手笔，她分毫不在乎我的身份，可想而知，她从前待澜漪是如何苛责。而今澜漪好容易回来了，她却还死不悔改，我这是在想，给孙氏留条生路到底对不对。”
何止是这些事，孙姨娘还害了三小姐的身子呢……方嬷嬷在心里想着，没敢说出口。
她给老夫人捏着肩膀，轻轻开口道：“您宅心仁厚，大小姐也心善，留她一命是在积德。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救人反而是错的道理？”sxynkj.ċöm
老夫人听着轻声笑着，摇头直说，“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她的乖孙哪里不想要孙氏的命？分明是怕她这个风烛残年的老太婆伤心，今日这事，恐怕也是乖孙想出来的要断了孙氏回府的路。
苏澜漪没有回风澜居，反而是半路折去了苏婷儿的院子。既然以前苏婷儿的汤药和老夫人的安神汤是一个人煎的，那苏婷儿也有权处理那丫鬟。
是以等她从苏婷儿那里离开回到风澜居时已是傍晚，凉风习习，花树葳蕤，一派祥和。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她看着房间里突然冒出来的尹连城，说道。
“确实要走了。”尹连城懒洋洋地坐在矮榻上，悠闲自得得仿佛是在自家府邸。“我今日瞧见了一处有趣的地方，你想不想去？”
“什么地方？”
尹连城悠悠勾唇，眼里划过浓烈的兴味，“你的埋骨之地。”
苏家苏澜漪，早就是个死人，况且苏家也承认了她的死，有个衣冠冢也不奇怪。
他本是想看看苏澜漪惊骇或者痛恨的模样，可惜的苏澜漪对这个消息似乎并没有什么感觉，不痛不痒，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
“殿下说完了？”苏澜漪神态从容，“我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殿下却去关心个衣冠冢做什么？殿下有这闲情雅致，不如早些回皇城，免得再拖个三五日，殿下失踪的事就该人尽皆知了。”
没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尹连城也只是耸耸肩，不甚在意，“你知道的真是不少，是姜家小子告诉你的？和你那个弟弟比起来，他也确实是个人才，可惜还没长成，不堪大用。”
他说完抛了一样东西给苏澜漪，调笑着道：“你日后在皇城若有困难，可拿这枚玉珏到风月无边，会有人帮你的。”
苏澜漪将东西稳稳地接在手中，玉珏质地细腻，入手微凉，光是看着就知道应该是件好东西。“殿下放心，我定会物尽其用的。”
她清楚地知道，收下了这枚玉珏，她和尹连城的牵扯只会越来越说不清。可是在她救下尹连城的时候，他们之间不就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吗？
话到此，苏澜漪问他，“什么时候离开？”
“今夜。”尹连城说，“你莫不是舍不得我了？”
“我只希望你能把自己的痕迹清理干净，我只是个弱质女流，若再有人杀来，苏家可护不住我。”
尹连城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信任自己亲眷的人，可是转念一想，苏澜漪在苏家人眼里兴许只是个招摇撞骗的冒牌货。要是她出事，苏家人不知道要怎么高兴呢。他沉吟片刻，说：“我会让人暗中保护你，毕竟你拿捏着我的性命，我还想要长命百岁呢。”
苏澜漪点头，“最好如此。”不是她有多信任尹连城，而是现在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尹连城离开后，苏澜漪果然没再见到他，就连他承诺的那些护卫也没有看到。苏澜漪心里明白，那些人不好现身，多半是守在暗处。
夜里张宏回来了，他携了一身寒凉，身上的衣裳却被烧出好几个窟窿，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是逃难。
“清月庵走水，孙姨娘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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