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从何说起？”聂绍也是聪明人，一听便知道另有隐情。
九方缨犹豫片刻，毕竟这是宫中之事，既然金日磾都没有跟老聂提起，自然有他的理由，由她向老聂说起来是否不太合适？
她正心中纠结着，忽然听到余仁义的笑声，“都尉可是好久没来啦！今天不用进宫当差吗？”
一听这样没正经的话，任谁都知道是什么人来了。聂绍急忙转身迎上去，金日磾正从大门进来，二人打了个照面招呼一声，误打误撞倒是解了九方缨的尴尬。
九方缨将手帕包好，听金日磾同余仁义、尤材他们都问候过，神情之间极为从容潇洒，只除去那副略异于汉人的眉眼，全然已是翩翩公子的模样，哪里还看得出曾经纵马草原的痕迹。
九方缨暗暗感慨，却也有一丝说不出的淡淡遗憾。幸而这遗憾转瞬即逝，她也就不去细究。
与众人问候过，余仁义机灵地斟了茶过来，金日磾也就当仁不让地和聂绍相对坐了下来，偷空向九方缨望了一眼，对她露出笑容。
九方缨蓦地心跳加快几分，慌忙背过身去，生怕被尤材等人看出她脸上的羞色。这可恶的匈奴人，分明是故意为之，当真不害臊。
“日磾，你身体刚刚大好，除去侍奉御前，平常还是少出外走动为好。”聂绍饮了一口茶，压低声音道。
金日磾颔首，“自己的身体我自然明白。我一大早过来，也是要问问老聂一件要紧事——阿缨给你看的那物件，你可知道了来历？”
聂绍眯了眯眼，装作没听到他那个变化了的称呼，微微点头，“那必是飞燕草。”
金日磾脸色一沉。“还当真是……”他低声喃喃，“怎么会有如此人……”
“你已经知道了？”九方缨握住手帕的手微微颤动，分明差遣了她小心翼翼过来问人，想不到他竟然早就知道了，着实可恶。
金日磾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透出无奈，轻声道：“多年前曾见过，但并不确定，毕竟……多年不曾回去了。”
九方缨噤声，心里的埋怨迅速烟消云散。
“所以……你们二位如此这般对话，这个‘飞燕草’究竟有什么来历？”聂绍轻轻咳嗽一声。
这回毋须再由九方缨迟疑，金日磾沉声道：“宫中有人使用飞燕草加害承华厩马，老聂，你可知道长安常驻的西域商人里谁售卖飞燕草？”
九方缨诧异地看向金日磾，看他神情凝重严肃，显然是认真请教。她不禁咋舌，想不到聂绍竟有如此本事，对长安的胡商也如此了解。壹趣妏敩
聂绍低头略一思索，缓缓地摇了摇头，“飞燕草不过是地处偏僻的普通百姓自己用的偏方，谁人会想到有那些用处，还特意当做毒物来用？何况此去西域路途遥远，长安那数家胡商你又不是不知，谁人有这闲心特意从千里之外拉来一些枯草，还不如留些位置放置琉璃珠宝，更能大赚一笔。”
商人最重利，凭“丝绸之路”艰难跋涉来汉，所图自然不菲，带来的自然是利润丰厚的宝物，那些不起眼的小草所值几何？只怕还抵不过一路上膳食饮水的费用。
金日磾想到此处，也只能点头，起身告辞准备赶去宫中。想着稍后要去查问承华厩中诸人，这本是他最不愿做的事情，无奈霍光抢先将搜查之事包下，金日磾顿时一阵头痛。
毕竟……那是九方缨的舅舅啊。
临走时金日磾转过身看向九方缨，却发现少女半垂着头，一脸若有所思的站在原地，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离去的动作，兀自盘算着什么。
莫非她又有什么新奇念头？
金日磾情知此时不可将九方缨的身份公诸于众，也不便与她多有亲近，只得生生忍下了关切，只是向聂绍和尤材一拱手，转身出了大门。
“老板，长安常驻胡商你都熟悉，可是这样？”九方缨忽然问。
聂绍本也要出门，闻声停住脚步，似笑非笑地看她，“老夫不才，交往倒是较广，你若要挨个儿去盘问，只怕还要费些周折。”
“不，我并非去找他们。”九方缨笃定地说，这时才抬起头来，“既然常驻之人并无可疑，那些新近到长安的人，难保不会带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您说，可是这样？”
聂绍失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你想查问那些人？那是更难的事。他们不在长安常驻，自然无牵无挂，真若犯事，卷了铺盖向西出关便是，还偏等着你上门去盘查？到底年轻啊……”
他一面摇着头，一面领着余仁义出去了。
事情当真如此繁杂？九方缨紧紧捏着拳头，无论如何，她总要试一试才好。
“小薛，这事很严重吗？”尤材没听到前面的由头，这时看到他们都一脸郑重不禁好不奇怪，上前问道，“你要找那些胡商作甚？那些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九方缨摊手，“我才不信，老聂说得如此严重，但凡人都有情，说是无牵无挂，岂有……”m.sxynkj.ċöm
她忽然眼前一亮，任众人无牵无挂，那个人的心却还拴在长安！
用过午膳，九方缨向尤材和贾峰招呼过，便独身离了店往横桥而去。
但凡经丝绸之路而来的西域商贾，多由便桥或横桥跨过渭水进入长安，因此多停留于长安城西北部，夹杂在雍门与横门一带。另就中原而言，一条横贯关中的大道也恰由此经过渭水。
正因如此便利的交通，横桥、便桥附近拥有众多的交易市场，自然商业发达。
最早抵长安时，九方缨也在西市一带谋过生计，奈何这边生意兴旺不缺人手，更看不上她这般伶仃瘦小的身子，最终尽数碰壁。
九方缨在路上盘桓片刻，街市上人来人往，根本无人注意到她的到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传进耳朵，九方缨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里不禁后悔，只怪自己来得匆忙，也从未打听过沙摩提的居处，这下子要找起人来，全然没有半点头绪！
她蓦地想起，此前沙摩提一直极力游说她加入商团同往西域，莫非……莫非这几日他们已经出发了？
九方缨登时急了，匆忙穿过人群往前奔去，四处打量街旁的客栈，希望能看到一两张相熟的面孔——然而，除却沙摩提那双湛蓝的眼睛，她已将沙摩提商团中的人忘得一干二净。
小半个时辰过去，汗水浸湿衣衫，九方缨茫然站在路边，紧紧握着拳头，沮丧地低下头去。这样下来，舅舅的冤屈该怎么洗刷，答应了要帮金日磾和霍光调查的承诺岂非全都没了？
“咦，当真是薛公子？”
这个熟悉的声音如久旱之后的春雷，一下炸响在了耳边。
九方缨猛地抬起头，正对上那双蓝幽幽的眸子。“沙摩提——”她几乎要喜极而泣，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她有这般好运么？
西域青年也同样伸出手来，将那只冰凉的小手轻轻握住——如此柔软，虽略显粗糙，却修长而美丽。
“真是你？……你还没走？”九方缨盯着他看了许久，没错，是这个人，她来找的就是他。晃了晃脑袋，九方缨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手还被他抓着，急忙挣脱缩了回来，脸上微微一红，“我有事找你。”
沙摩提意犹未尽地看着自己空空的手，但很快便恢复了自若神情，微微颔首，向旁边一示意，“我们还将在长安停几天，这边请。”
听到那熟悉的古怪音调，九方缨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好似在说‘听几天’，也不知你想在长安‘听’什么。”
走在前面领路的沙摩提也笑了，眸光微微闪烁，回头看了她一眼，“我想多听你们说说话，‘恭敬之心，人皆有之。’”
九方缨诧异，“你何时还看起典籍来了？我竟不知你也懂文字……那可是先贤孟子所言。”
沙摩提伸出手指晃了晃，依然目视前方，摇头晃脑地道：“‘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薛公子，你不要小看人。”
九方缨这回才是真正对他另眼相看，由衷地点点头，“是，你所言极是。我……”她忽然脑海中闪过一道思绪，“莫非，你是为了细君才开始读书的？”
沙摩提的脊背猛地僵硬，沉默片刻，轻轻咳嗽一声。九方缨皱眉，忽然又生出一丝怜悯，是了，他苦恋细君，怎奈细君已是翁主，又身居王府，两人连见面都成困难，即便他做这些，细君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二人沉默着进了一家客栈，沙摩提领着她来到后窗边，那里坐着几个大汉，九方缨这时记了起来，他们正是沙摩提商团里的汉子。
见九方缨到来，这群西域人似乎也不怎么惊奇，反而露出莫名的微笑，向沙摩提挤挤眼睛。沙摩提挥挥手，他们都散开往楼上去了，还不时回头向九方缨看，一路笑呵呵的。
“他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九方缨坐下，还是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往四面看了看，但从掌柜到小二皆是汉人，大堂倒也零零星星地坐着几个外邦面孔。
应当……没有什么可疑的，为何她总感到一阵没来由的焦虑？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龙媒长安更新，第六十六章、西市苦寻碧眼儿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