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误会?”沙摩提倒了一杯水推到她面前,有些疑惑地看着她,“谁?”
九方缨面上有些发热,心里暗骂自己的念头太过荒唐,连忙摆摆手,“不,没什么。”捧起水杯便大口大口饮下,火烧火燎般的喉咙终于得以滋润。
她干脆一仰脖将杯中水饮尽,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见沙摩提正满脸认真地托腮看她,急忙找话题道:“我……我来向你问询一件事。”
沙摩提点头,爽快至极,“可以,请说。”
九方缨定了定神,压低声音道:“关于飞燕草,你们这次来长安可有携带?”
沙摩提眸光一闪,却点点头,柔声回道:“有。”不等九方缨露出喜色,他又紧接着道,“因为此次出发前,我们商队中有人患头虱,他带了些路上用。不过……在长安盘桓这么久,早被他拿去用完了。”
他略一停顿,好奇地盯着九方缨,“你也有头虱?飞燕草的效果是极好的。”
“不……我不需要,我没事。”九方缨心里一阵失落,抿了抿唇。这西域人的话当真可信?
沙摩提察言观色,忽然无奈地笑了,“薛公子好像不太相信我们。”
“……非也!”九方缨心里猛地一跳,赶紧出言反驳。沙摩提微笑,忽然改变了话题,“薛公子一向对我冷淡,却特地来找我们问‘飞燕草’的事情,只怕另有原因。”
九方缨喉头一哽,眼前却浮现金日磾和舅舅暴利长的身影。如今他们都被牵涉在内,究竟是谁人借皇帝的厩马生事呢?
她期盼尽快找出线索,垂下头,低声道:“我听闻它是西域沙漠边缘才有,但那些常驻长安的西域商人并不售卖,便来问问你们……”
她叹了口气,既然沙摩提这里没有,这一趟算是白跑了。“谁人告诉你他们并不售卖?”沙摩提的声音忽然又传来。
“什么?”九方缨诧异地抬起头,脸上立即溢满喜色,一下站了起来向前探过身,“烦请这便带我去见他们,我需知道是谁在卖飞燕草!”
沙摩提站起身,认真看了她一眼,深深叹了口气,“这点小事自然好说。谁让你们汉人说,‘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也算我报答薛公子一场……”
九方缨立即想到的是曾经拒绝他加入商团之事,不禁悻悻,正要开口说何曾有对他施以“德”,转念一想,她不是曾受他托付将琉璃马转给细君么,也可算是一德了。
只可惜,那匹琉璃马……
九方缨捏了捏手指,不知是否错觉,自她进来这会儿功夫,她还未从沙摩提口中听到“细君”其人。
他难道不想知道,细君收到这份失而复得的礼物后是如何的心情?他难道不想知道,细君是否对他还牵肠挂肚?
或许这西域人性子不羁,如风一般在各地漂泊,他的心也因此从无定所,早已将细君抛诸脑后了吧!
这样想着,九方缨心里的怨气慢慢消散了,也好,他们早些离去,细君也早些安心,为这样一个人患得患失,实在不值。m.sxynkj.ċöm
九方缨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无意识的想法反应是将来的救赎。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沙摩提也不骑马,只抬步疾行;奈何他是个玉树临风的人物,步伐甚巨,九方缨吃力地跟随他,几乎要用小跑才能跟上。
她累得气喘,不多时便脸上淌汗,但她撑着一口气,不愿叫这碧眼儿看轻了自己,咬紧牙关紧紧跟随在沙摩提后面。
从眼角余光注视着身后的小人儿,沙摩提唇边的笑意越发浓厚。他的确不曾看错了这丫头,接下来,他该当如何?
沙摩提领着她转过了三个巷口,九方缨心中默记着路线,幸而不算太远。但古怪的是,无论转过多少个路口,一种被人看着的感觉始终萦绕不去。
“就在这里,你去问问。”沙摩提忽然出声,脚步也停了下来。
九方缨应了一声,抬步要进,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过头瞥了他一眼,“为何你不同进?他们岂非你熟识之人?”
沙摩提抱臂站在一旁,神色似笑非笑,“熟识……倒也算,只是人家未必愿意我进门。”
九方缨将信将疑,转身准备踏上台阶,猛地一头撞上了门板,痛得捂住鼻子踉跄地退后,脸上瞬间涨红:这回可是丢脸丢大了!
“沙摩提!”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爆吼,“你怎么还敢来我店门前晃荡?想挨拳头吗?”
九方缨吃力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她刚刚撞上的根本不是什么“墙”,分明是个高大强健如墙的西域大汉,眉毛浓粗如帚,双目巨似悬铃,刚刚的声音又像是战阵击鼓般摄人心魂!
她看得呆住了,才听到身后沙摩提呵呵笑,“塔卜,你可别弄错了,我今日只是陪这位公子过来。我对你的店着实没有太大兴趣——”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巨人似的大汉立即转向九方缨,惊得九方缨又退了一步,“你要作甚?”
九方缨站定,心里有些恼怒,既然是做生意,岂不懂待客之道?还敢这样轰人。她挺直脊背,摸了摸还有些疼的鼻子,淡淡道:“算了,我看这里应该没有,谁知道卖的是些什么货色。”
沙摩提一愣,目光微微闪烁。那巨人塔卜脸色也瞬间黑了,狠狠地盯了九方缨许久,忽然用力一掌拍在门框上,“进来!”
九方缨唇角勾起,回头望了沙摩提一眼,“你不来?”
“多谢。”沙摩提笑了笑,脚下一动不动,看着她毫不犹豫跟着塔卜走了进去,他的笑容渐渐消弭,淡淡往后看了一眼。
街角的几道人影一闪,沙摩提索性往大门前走近几步,好整以暇地抱臂靠在门边。
一踏入店中,见那大汉还要往里走,九方缨急忙叫住他,“我只是向你问一件东西。”
“就一件?”塔卜侧头,冷冷瞥向她。
九方缨看着他这幅尊容,好容易才止住惊愕,咳嗽一声,“想问塔卜老板……飞燕草可有得卖?”
那三个字仿佛有别样的影响力,才听到“飞燕草”,塔卜的脸色登时变了,猛地伸手向九方缨抓来!
“你——”千钧一发,九方缨一个后仰软倒,堪堪躲开这一抓。她大口喘息,背后惊出冷汗,但还没等叫出声,那大汉又一步踏过来,一掌劈面打来。
“啪”的一声,重重一巴掌落在脸上,九方缨瞬间仿佛看到一片星光闪烁,嘴里也被腥气填满。
她晃了晃脑袋,勉强恢复了些神智,正要说话,张口便吐出了一口血。sxynkj.ċöm
“飞燕草?”那大汉蹲下来,阴森森地冲她笑,用力捏住她的下巴,“凭你,也敢过来问飞燕草?”
九方缨试图挣扎,她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嘴唇也破了,稍微一动便疼得无以复加。
这个叫塔卜的商人分明是做贼心虚,她一定要想办法脱身,将这个消息告诉金日磾!
九方缨冷冷地盯着眼前的大汉,一声不吭。塔卜拍了拍她的肩膀,轻轻一提将她从地上拎起,“啧啧”两声,“这么瘦,娘们儿似的,汉人们果然都这么……”
“速速放人。”背后传来一声低喝。
塔卜身躯一颤,却加快脚步往店内走去。
九方缨已几近昏迷,任由他扛在肩上,方才那句话出自谁之口,莫非……是金日磾?他会这么及时赶来救她?
她嘴角勾了勾,或许是沙摩提也不一定……金日磾,应当还在宫中罢。
“啊——”一声巨大的吼叫炸响在耳边,九方缨下意识地要去捂住耳朵,身体却被一个大力摔了出去。她只来得及抱住头,却感到自己撞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九方缨勉强抬起眼睛,映入眼帘的,竟是金日磾又惊又怒的脸孔。
真的是他……?
“日磾……”她只来得及吐出这个名字,嘴里又是一口血涌出,堵住了所有话语。
金日磾立即用一方帕子掩了她的唇,压低声音,“无事,长安令大人在此,我们即刻离开。”
九方缨用力抓紧他的衣襟,只将头靠在他结实的胸口,虚弱地微微点了一下。他的怀抱已足够令她心安,何况,她已帮他找到了线索……
金日磾将她紧紧抱住,这才转头看向一边已经被制住的大汉,眸中掠过一丝戾气。
在长安多年,他并非不认识这个龟兹商人,但他竟想不到这人有如此胆色,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对他的人行凶!
“金都尉,薛……她情况如何?”
金日磾抬起眼睛,面前站着的是长安令张安世,但此时此刻,连张安世的那张铁面也变得紧张和关切。
金日磾低声道:“我即刻带她见大夫,此间有劳长安令……多谢了。”
张安世点点头。他自然听得出金日磾最后一句话中所指,这时也不禁有些无奈,便顾左右而言他,“她的伤势更重要。都尉……你当真是位坎坷之人。”
金日磾不动声色地走过他身边,临走之前又冷冷地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大汉塔卜,这才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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