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瞬间,霍嬗被黑马猛地用力甩了出去,小小的身子仿佛随着风一般飘了出去。
“来、来人呐——”最先喊出来的反而是虞海,他见到霍嬗的样子就白了脸色,瞬间仿佛死期将至。
脚下明明想要迈步跟上去,却哆嗦着不敢动弹,在他这一犹豫间,身边早已有一道身影狂飚了出去。
金日磾已经在间不容发的一刻扑了出去,幸而马没有跑出去太远,他往前一跃,堪堪垫在了霍嬗身下,但周围的人几乎都听到了一声沉闷的响声。
“快宣太医!太医!”上座的皇帝惊慌地站了起来,回头向身侧的宫女詹事们怒喝。常青最先反应过来,马上掉头就跑,嘴上也一刻不停地开始指挥宫女们的动作。
金日磾咬牙,后背上的小人动了动,让他身上的钝痛越发明显了起来。“是你……”少年低声喃喃,“居然,是你……”
“侯爷……安好?”金日磾吐出一口气,艰难地转了个身,试图将霍嬗从地上扶起。
霍嬗从鼻孔里发出轻轻的一哼,勉强用力想要躲开他的手,但只是轻轻一个翻身,肩膀便传来了钻心的疼痛,反而一下跌入了金日磾的怀里。
他恼羞不已,竭力拼命地挣扎,金日磾忍着疼痛将他的肩膀按住,低声道:“太医到了,侯爷稍安勿躁。”
“不用你管!”霍嬗几乎要一口啐在他脸上,“不要你……做好人!”
金日磾微怔,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围涌过来了一群人,瞬间将霍嬗包围在其中,又是切脉又是查看伤口。
做好人……他做了什么好人?
金日磾扶着自己胳膊站起身,怔怔地看着被拱卫在当中脸色阴沉的少年人,他和他,或许会永远这样,怀着仇恨和隔阂站在同一座殿堂之中。
“金都尉,臣也为您看看伤吧。”其中一名太医站在圈外,始终挤不进去,无奈之下只得转向了一旁的金日磾,关切地问道。
金日磾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朕看你也有些伤势,不必推辞,由太医看看罢。”皇帝的声音淡淡传来。
金日磾抬起头,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经从玉阶上步下,太医们早识趣地让开一条路让皇帝站到霍嬗的身边,但在此刻,皇帝此刻却看着他,眼睛里的光芒深邃得令人有些心惊。
“请陛下……和冠军侯恕罪!”金日磾几乎是瞬间跪倒,将头深深地贴地伏倒,“臣救护不及,累侯爷受伤,臣难辞其咎!”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霍嬗身边的太医们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还在为霍嬗检查和包扎;金日磾旁边的太医却尴尬地杵在原地,他看到金日磾有些擦破的衣袖,终究医者之心占了上风,还是想要为这位都尉检查。
但他们都更清楚的是,金日磾的请罪根本就是毫无由头。
不远处站着的虞海更是清楚这一点。是霍嬗执意要骑还未驯服的马,雨后尚未干透的草地本就极为湿滑,照料天马的人今日才刚刚更换过……只要金日磾想,他可以找出很多的理由。
可是金日磾选择了看似最无理由的一条,甚至把罪都往自己的身上揽了过去。
虞海心中不禁感慨,就连在皇帝身边、深受皇帝宠爱的奉车都尉都尚且如此,他自己又怎敢不更小心些呢。
他叹息一回,忽然瞧见那边暴利长死命地拽着天马往回走,赶紧向他使眼色叫他待在原地别动。
暴利长正心惊胆战地往回走,忽然瞧见了虞海的眼神,赶紧站在原地不敢动弹了,哆嗦着靠近这匹刚刚肇事的黑马。
“哪里轮得到都尉请罪,是臣轻敌了。”霍嬗的笑声忽然响起,终于打破了僵持的气氛,“陛下,请宽恕臣则个,不想这天马还真是有些烈呢……啊呀啊呀好痛!”
太医们正在为他包扎固定,闻声惊慌地纷纷跪倒:“陛下恕罪!侯爷恕罪!”
一顿手忙脚乱后,霍嬗的伤势最终确认,幸而只有左肩脱臼,以及双腿的一些轻微擦伤,都是不甚打紧的。
至于飞扑过去救人的金日磾,后来才发现下颌处被草地上的尖石划了一条口子,吓得太医也赶紧为他止血敷药,至于手脚处的擦伤,在这条伤疤的反衬下也显得不那么严重了。m.sxynkj.ċöm
霍嬗的伤不算轻,因此皇帝特意恩准他回去休养,最近几天也不必上朝。太医们千叮咛万嘱咐留下了药方和药物,同样也认真嘱咐了金日磾。
金日磾只是唯唯诺诺称是,直到将太医们都送走,他默默地走回自己廊下的位置站好,略一抬头,却看到了皇帝探究的目光。
“日磾,你不必如此谨慎小心。”皇帝淡淡地道,神情却看不出喜怒。
金日磾垂下头,神色依然谦恭。
“陛下……陛下恕罪!”玉阶下又有人嚷了起来,众人齐刷刷看去,却是虞海领着一个面生的厩丞装束的人一齐跪倒,战战兢兢地磕头请罪。
皇帝面色微沉,忽然眯起眼睛端详片刻,道:“这不是暴利长么?怎的,你也来当差了?”
暴利长一个哆嗦,差点一阵失禁,抬袖掩面几乎快哭出来,“是……回陛下的话,小人……小人蒙太仆看得起,命小人来宫中伺候天马大人,今日小人刚刚接触天马大人,小人……小人真的还什么都不知道啊……”
皇帝微微皱眉,狐疑的眼神转向了虞海。
“臣有罪……”虞海心里哀嚎,想不到招揽到暴利长的第一日竟有如此变故,为何……为何天公如此不作美?
他已近悔断肠,心里恨暴利长恨得牙痒痒,旁边忽然传来了金日磾淡淡的声音道:“陛下,臣作为奉车都尉,未能了解天马脾性,及时劝谏陛下并制止冠军侯的意愿,全是臣的错。暴利长既然新近入宫,对入宫后的天马并无了解,自然错不在他。”
虞海一惊,抬起头来,却径直看向了暴利长:新任的承华厩丞这时也是一副惊呆的表情,诧异地看着这位为自己说话的都尉。
皇帝冰凉的目光在这几人脸上逡巡,虞海低着头,暴利长更是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浑身抖得如筛糠。
“罢了,今日之事就这么过去了。”皇帝最终不耐烦地一甩袖,站起身作势要离去,“天马朕已交到承华厩,今日失控,是因为驯养日子太短的缘故;他日朕再检阅天马,若情形还是如此,朕便将你们捆了交到冠军侯府上,由子侯为朕发落你们!”
虞海和暴利长赶紧磕头谢恩,皇帝拂袖而去,他俩却为终于逃过一劫而感到庆幸不已。
等到众人散尽,暴利长勉强支撑起身体,只觉得头重脚轻,正午的阳光落在头顶,他却感到一阵寒意。
方才若不是金日磾求情,凭他一张拙口,当真没法为自己开脱洗清罪名啊……想不到这匈奴人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
暴利长突发奇想,若是以后宫里真的有了金日磾这样的后盾,他岂不是在虞海的面前、在其余五厩的厩丞面前也能直起腰来啦?
即是说,若是让金日磾知晓了他家阿缨的女子身份,再撮合金日磾和他的外甥女……www.sxynkj.ċöm
暴利长这么想着,不禁更加美滋滋的,正准备凑上去找金日磾谈谈这事,却见虞海早就三步并作两步奔到了正要离开的金日磾跟前,笑呵呵地拱手道:“今日承蒙都尉求情,都尉当真一片善心,臣铭记在心。”
金日磾眉头微蹙,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身后满脸期待的暴利长,见他反而没有走上前来的意向,默然片刻,低声道:“太仆过谦,确是意外。若真要感谢,还应去谢过冠军侯海涵,若是他追究此事,臣无论如何求情也是无用。”
虞海唯唯诺诺,“都尉说得极是,臣……”
“臣先告退了。”金日磾不愿再继续同他纠缠,急匆匆地走开了。
尽管他迫切地想要询问,暴利长是否带着九方缨一同入了宫,但方才救下小侯爷的一瞬间,霍嬗那一句话,却让他心里一直忐忑无比。
——“不要你……做好人!”
他究竟为何一定要救下霍嬗?
扑出去的一瞬间,金日磾看到那匹扬长而去的天马,眼前浮现的却是曾在这片相同的草地上以天马和骑术完胜了他的少年。
如果是那个叫“薛缨”的少年在这里,如果摔下来的是薛缨……不,他甚至不会让薛缨骑上这匹今日性情不稳的马。
更惊人的是,薛缨的舅舅居然成为了承华厩的厩丞,即这匹天马的厩丞!
若是以霍嬗的尊贵之躯,从这匹天马背上摔下来重伤,皇帝要追究谁的责任?
只会是那个人……
金日磾也很惊讶,自己在这一瞬间竟然想到了这么多!
他不能让暴利长在此间被治罪。惹怒了皇帝,任谁也无力再挽回。
若是暴利长被治罪,薛缨……他会为了救自己的亲人怎么样?
金日磾暗暗握了握拳头,下颌处的伤隐隐有些作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脚下的步子却越发加快了。
转过一道长廊,迎面走来了詹事总管常青。常青一见是他,露出“真是凑巧”的表情,笑着道:“金都尉,皇上说了,您今日不用再在跟前伺候了,也早些回去休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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