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日磾愣了愣,道:“臣并无大碍,如今才是午时……”
常青笑了笑,“皇上既然这么说了,都尉就快些回去休息罢,只有尽快养好了伤势,才能继续在皇上跟前伺候嘛,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有劳相告。”金日磾被常青笑得心头发毛,又实在揣摩不透皇帝如今的心意,只能告退离去。
他心里涌上一些忧愁,今日受伤的毕竟不是别人,那可是皇帝当年最宠爱的骠骑大将军霍去病之子!如今霍去病的弟弟霍光也在朝中任侍中,皇帝明显对这叔侄二人都寄予厚望,偏生,又是霍嬗坠马……
金日磾拍了拍脑门,眼前总是不断浮现霍嬗那个冰冷的眼神,接着莫名的,九方缨在长安令衙门前的身影也浮现,萦绕心头不休。
他蓦地一个激灵,以霍嬗的性格,断无道理这么快息事宁人而去——即便执意骑马是霍嬗自己的主意,但若真出了差池,这位小侯爷一贯是要为自己找到最顺利的下台办法,才会罢休的。
若霍嬗盯上了饲喂天马的暴利长……
金日磾的眼神一凛,走向宫门的脚步更加坚定。
不如就由他来给霍嬗一个稳稳的台阶罢,也好将暴利长、将九方缨通通挡在后面。
冠军侯府位于宣平门左近,被称之为“宣平之贵里”,皇后娘家的几位侯爷也都住在附近,彼此相隔并不算远,其中,尤以长平侯、大司马大将军卫青的府邸离冠军侯府最近。
对金日磾而言,这也是一个极具危险的名字。
而从皇宫出来到冠军侯府,偏又必然经过长平侯府。
走过那间府邸的门前时,金日磾下意识地催动玉风更快前行,令玉风颇有些不耐烦地甩头,不情不愿地撒开四蹄踱步般前进。
金日磾感到,那大门前的家丁似都在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直到眼见到冠军侯府门前那一对石狮,金日磾才微微松了口气,这一路走来,他竟感到一阵疲累。
就是在冠军侯府门前的空地上,他第一次遇到了那个自称“薛缨”的少年,也看到了她高明的救马之术。
想到那个少年,金日磾忽然心头一轻。他不禁含笑,那少年不仅精通相马之术,对马更是爱得痴狂,他竟从未见过那样特别的人……
——他对这少年人感情是否也太特殊了?
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金日磾下意识扶额,又是震惊又是羞恼,恼自己怎么会如此去亵渎一位年轻的友人。
他知道,不仅是汉人中有人会对年轻美貌的少年极为喜爱,便是以往在匈奴的时候,他也隐约听过一些男子之间难以言说的故事和传闻。
可是他……他当真对那个薛缨有如此的感情么?
金日磾先跌跌撞撞地翻身下了马,狼狈地转到一边的角落里靠墙根站立,脸上因困窘而发热得厉害。
他的左手还拽着缰绳,只得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脸。
忽然,他感到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你……你怎么会在这?”
金日磾惊慌地拿开手,更觉难堪。www.sxynkj.ċöm
九方缨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认错人,但下一瞬,她察觉到金日磾的脸色有些奇怪,担心之下忙去握住他的手腕,“怎么了?伤风发热了么?还不快回去休息……你的下巴,这是怎么了?”
她眼利,一下子发现了不对,仔细看了看金日磾的下颌,目露关切,“这是如何受伤的?”
“……不碍事。”金日磾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她,更没想到自己正在臆想的人会这么巧的出现,脸上更烫了,尴尬得别过头,“薛公子……为何会来此?”
九方缨也有点尴尬,眼神有点躲闪,“我……只是路过。”
能让她到这里来的缘故当然只有一个:她在意暴利长的情况。
虽然暴利长好容易安静了一天,不曾想他今日又早早出门去,至今未归。
九方缨担心他又开始干以前的“勾当”,想起上次是霍嬗带她去找到暴利长,思来想去,现在她能找的人也只剩下霍嬗了。
她眸中的闪烁和语气的吞吐都让金日磾不由自主为之担忧,但联想到她素日的坦荡,这回偏生不据实以告,定是有顾虑。金日磾拿定主意,也就不强迫了。
他默然片刻,轻道:“我来拜会冠军侯,你……”
“我陪你进去吧。”九方缨闻之一喜,没想到这么凑巧,正好可以一起跟着他进去侯府。
金日磾点点头,看她一副隐隐雀跃的样子,心头原本的沉重也渐渐散开了许多。
到了侯府门前递了名帖,门口的家丁眼神惊讶地将他们打量了半天,才赶紧进去通报,嘱他们二人在此间等候。
九方缨往四面看了看,那天在门前救下那匹叫“朱血”的马时,她还没到门前看过,这时站在霍嬗家的大门前,只见里面的照壁雕饰精美,上面画着几名骑兵似的人物,神情刻画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能从壁上走下来似的。
她看得目不转睛,金日磾也情不自禁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等看到照壁上的画,心头一震,低下头去不语。
不多时,那传话的家丁又匆匆奔了回来,喘着气道:“侯爷说身子不大舒服,如今已经睡下了,请金都尉回去。”m.sxynkj.ċöm
金日磾默然。九方缨奇了,这理由一听就分明勉强得很,那个精灵古怪的小孩儿居然也有对人避而不见的时候?
她想了想,悄悄看了一眼金日磾,却发现他神色黯然。难道当真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必须见霍嬗吗?
九方缨打定主意,看向那家丁,“向侯爷说一声,东市马市的薛缨来找侯爷面谈上次所说之事……”
家丁“啊”了一声,瞪大眼睛,“你你你就是薛缨?上次救马的那个薛缨?”
九方缨干笑,不得了,莫非这府邸的人都认得自己了?
家丁赶紧转身又跑了,不一会儿又更加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面有难色,“侯爷说,薛公子是……和金都尉一同来的,那定然不是要紧事,待他身子康健了,自然会……再去找公子谈论上次的事情。”
九方缨傻眼了,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金日磾,她和金日磾一同来又怎么了?这小侯爷是否太任性了些?
“那……臣下次再来拜会罢。”金日磾叹息一声,霍嬗的确是心怀怨气,若是心里太过急切,只怕真的会适得其反。
他转过身,示意九方缨也离去。九方缨眉头皱起,霍嬗今日这情形实在太不寻常,她的脾气也是极倔的,今日必须弄个明白!
手随心动,九方缨拿定主意,伸手将金日磾的手腕一抓,抬步就往侯府里冲,连金日磾也惊得差点没走动。
“薛公子——”那几名家丁吓了一跳,慌忙过来阻拦,九方缨嘴角一勾,翘起小指含在嘴里,猛地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一阵得得的马蹄声从背后传来,家丁们一呆,一道栗色的影子已经狂飙般冲近。
九方缨抬手就抓住了飞扬的缰绳,敏捷地翻身上了马背,间不容发的瞬间,她向站在身边的人伸出了手,脸上的笑容明媚张扬,“上来!”
失神只在一瞬,金日磾果断地将她的皓腕握住,跟着一跃而上马背。九方缨将他的手顺势拽到自己腰间,喝道:“走吧白龙!”
白龙仰头长嘶,一晃脑袋,直接冲了进去,看得旁边的家丁们惊得呆住,半天才回过神,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追了进去。
“薛公子、金都尉——二位慢些——”
家丁们几乎要哭天抢地了,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瘦弱弱的小公子是这样的人物,若是被侯爷追究下来,他们只怕……只怕都逃不了一顿鞭子了啊!
冲进了冠军侯府,九方缨却不认得路,稍一停留,金日磾的手从背后伸了过来,握住了她手中的缰绳,低声道:“往右行,侯爷或许在池边。”
他的气息喷在耳侧,双手分别从两侧将她环住,九方缨蓦地意识到,紧张地坐直了身体,却一下抵到背后那个坚实的胸膛,脸上登时一片灼热,“唔唔”勉强应了几声,握着缰绳的手悄悄地想往下滑。
一下子就察觉到她手上的动作,金日磾一愣,也才意识到二人的姿势如此怪异。他也窘得脸上有些发热,鼻端却有一阵淡淡的香气袭来,令他更加吃惊,险些将手里的缰绳都松开了。
二人同骑前行,金日磾虽是第一次掌控白龙,但白龙却分外乖觉,按着金日磾的指令终于找到了出路,很快便来到了一处水边。
金日磾一眼便望见了那边凉亭里坐着的小小身影,立即勒住马头翻身下地,手中的缰绳郑而重之地交回到了九方缨的手中。
九方缨这时也终于回过神,手中紧紧握住缰绳,也一并翻身下马,轻轻抚了抚鼻孔翕动的白龙,将它安抚过后,把缰绳递给了后面气喘吁吁赶来的冠军侯府家丁,快跑几步追上了金日磾。
凉亭里原本侧卧着的小小身影已经翻了个身坐起,目光深深地望着他们,面上毫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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