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匈奴大汉的话语虽然不算严厉,但很有些生分之意,似乎不愿九方缨再牵扯进其中太多。
九方缨张了张口,喉咙有些哽住,垂下头轻轻应了一声“诺”。
马蹄声很快远去,复陆支着急带金日磾回去治病,自然走得急。
衙役和城门守兵在附近搜查线索,不免有些吵嚷,九方缨将那些声音听在耳中,仿佛蚊蚋的嗡鸣,让她心头有些纷乱,一时间有些茫茫然。
“薛姑娘,回家去罢。”
九方缨慢慢转过头去,身后长安令正牵着马走过来,把缰绳亲自交到她手中。九方缨下意识地将其握紧,忽然发现张安世看她的目光有些怪怪的,似乎有些惋惜,有些遗憾,又有些……惊讶。壹趣妏敩
“多谢大人。”九方缨这句话发自肺腑。若不是张安世慨然相助,若不是张安世派来的衙役阴差阳错同她一起目睹了那个黑衣人,只怕没有人会相信她所说的哪怕一句话,金日磾也无法救回来。
至于他怎么看她……她倒不在意,毕竟她与这位大人之间并无私交。
张安世微微颔首,忽然慨叹一声,“姑娘所言不差。”
“……何解?”九方缨低声道,精神已经有些恹恹。
张安世的目光投向一边的护城河,河面上泛着淡淡波光,随着微风的轻拂闪烁着。
“无论曾经是何身份,如今为大汉尽忠,便是汉臣。”他道,“发生此事,陛下也必会问责,你不必担心,定会查出行凶者。”
九方缨勉强一笑,“无怪人说,张大人最是秉公办事,铁面无私。”
“谁?”张安世忽然追问。
九方缨一愣,见张安世一副较真的模样皱着眉头,立时神经绷紧,小心翼翼地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难道不是么?”
张安世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醒悟自己太过严厉,对着她挥了挥手,“且回去吧,时辰太晚了。”
又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传来,原来是暴利长千辛万苦驱着解厄赶到,等到下了马,双腿几乎全软了,跌跌撞撞走过来扶住九方缨的肩膀,连声叫苦,“阿缨,快些救救我……腿要断了……”
九方缨忍俊不禁,心头的抑郁散开了些许,向张安世一抱拳,“那我们这便告辞了。”
张安世点点头,转身去看旁边的衙役们搜查。只听得那两人远去的声音,嗨有暴利长绝望的叫嚷,“又要骑着回去?不如杀了我,或者把我绑在马尾上拖回去……”
今夜一闹,薛林氏和刘细君也不能入睡了,警惕地守着大门等舅甥二人回来。然而一回到家,暴利长自然是累得全身虚脱,冲进屋内倒头便睡,只好由九方缨向她们简单解释了发生的事情。
薛林氏唏嘘不已,但毕竟是个平民百姓,也不懂其中许多的是非曲折,听闻金日磾安然无事便放下心来,好歹被九方缨哄着回房休息去了。
给薛林氏掖好被角回来,九方缨看到刘细君仍然坐在廊下不发一言,上前走近她身旁,轻轻将手放在刘细君的肩上,“还不去睡么?”
被手一碰,刘细君浑身一颤抬起头来,九方缨这才发现她已经泪流满面,连忙单膝跪下在她身旁,触手便是刘细君冰凉的手。
二女默然对视片刻,刘细君抬手轻轻擦拭了眼角,低声道:“缨姊姊,下手的……可是广陵王府?”
九方缨一愣,“广陵王府?我不知道……”她忽然明白过来,立即在刘细君手背上轻轻拍打了一下,勉强笑了笑,“又在胡思乱想什么?长安令手下衙役们与我一同瞧见的,行凶者分明是个黑衣人。”
“黑衣人……么。”刘细君喃喃。
“好了,别多想,案子有长安令接手,只怕皇帝也会很快知晓,自然会严厉督办,你快些去睡罢。”尽管自己心绪不佳,九方缨还是努力打起精神,安慰着将刘细君送回了房间。
难捱的一夜终于过去。
一早醒来,昨夜的经历仿佛一场幻梦。看着床头的男子衣物,九方缨苦笑,她仍然要谋求生路,自然还得要穿上这身行头。
洗漱完毕到了院子里,恰巧暴利长也要出门,一边打着哈欠捶着腰一边走下台阶,见到九方缨便忙不迭抱怨,“阿缨你当真弄回来了一匹驽马,颠得我浑身骨头都散架了!”
九方缨失笑,啐了他一口,“自己骑术不思进取,反赖我宝马,谁料偏生轮到你去伺候天马,可真是暴殄天物。”
“啊呀,若是心头不忿,自己来承华厩试试踩我下去嘛。”暴利长嘻嘻笑,挥挥手告别一众女眷上工去也。
九方缨无奈地摇摇头。细君送她出到大门口,颇有些依依不舍,脸色有些苍白憔悴,看得人很是心疼。
“我早已说过,切忌胡思乱想,瞧这乌黑的眼眶,你不妨回去补一觉。”九方缨叹了口气。
细君唯唯诺诺应声,苦笑不已,“以往觉得自己总招致不幸,累父王母后薨逝,如今又使得缨姐姐的心上人遇袭,我……我果真是一个不详之人。”
“又在胡说了!”九方缨责备地看了她一眼,脸上又突然红了,握着她的手轻轻晃了晃,“什么‘心上人’,少编排我几句吧!我走了,好好看家。”
刘细君怔怔地看着她走远,自己整个人不胜疲惫地倚靠着门柱。她叹了口气,转身准备退回去,忽然发现面前多了一个陌生面孔的卫尉。
“翁主,我们主子有请。”卫尉一张口,刘细君便知道了他的来历。
这一天终于到来,反而不再忐忑和恐惧。刘细君微微一笑,抬手轻轻一拢头发,将颤抖的手指收回袖中。
“别为难这家人,与他们并无关系。”她低声道。
卫尉微笑,恭敬地行礼,“翁主早如这般通情达理,也不必时至今日还连累他人了。”
刘细君脸上阵红阵白,忽然一下想到了什么,恳求地看了那卫尉一眼,“容我向薛夫人辞别,她待我真如亲女一般,我不知要如何报答她这些时日的恩情……”
卫尉做出一个“请”的姿势,细君立即毫不犹豫地转身踏入了院子里。
暴利长到了承华厩,迫不及待又把天马牵了出来,先带它在四面散步几圈,尔后又开始进行压马。
这些时日的努力下来,天马的桀骜之气果真去了许多,对暴利长虽不像对九方缨那样很快亲近起来,倒也及时醒悟这人算是在尽心为己,小性子也磨去了不少。
趁着压马的空隙,暴利长忍着臭气熏天把马棚又仔细清扫了一片,等到忙活完了,已是小半个时辰过去。
他谨记着九方缨的吩咐,算着时辰给天马喂了一次煮熟的料豆,可怜天马这时是当真又累又饿,不管不顾低头在他掌心里大吃特吃起来。
看它认真吃饭时狼吞虎咽似的模样,暴利长几乎笑出声来。
“如此看来,现今果然是越做越好了嘛。”
虞海的声音突然飘出,吓得暴利长差点把手里提着的沙土袋子落下,砸在脚边。
暴利长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暗暗庆幸足趾躲过一劫。
神出鬼没般的太仆似乎刚刚下朝过来,笑呵呵得几乎把两只眼睛挤成了缝。
他看了看天马腰间的负重,再瞅瞅暴利长腰间挂着的煮熟的料豆,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忽然有些睹物思人了……你可知,春秋时有两位著名相马师?”
“孙阳与九方皋?”暴利长马上应道。他好歹当年总是听九方缨父女念叨。
虞海欢喜地点点头,“如今‘伯乐’孙阳倒是更多人知晓,那位被伯乐举荐的九方皋反倒寂寂了。”
暴利长嗤笑一声,满不在乎地道:“真正有才华者,哪里担心寂寂无名。”只是世人得花些心思去苦苦找寻罢了。
“说得好。”虞海笑着颔首,脸上透出无限回忆惆怅之色,“我也曾有一位同僚,恰拥有这么罕见的姓氏,似乎与你是同乡——你可是南阳新野人士?”
“是……”暴利长蓦然惊醒,意识到太仆所说的人很有可能是……
暴利长从喉咙里发出呜咽之声。
果然,只听虞海怅惘地道:“十数年前一别,已久不见子成了。只是隐约记得,他的夫人……”
他忽然一愣神,神情古怪地看了暴利长一眼,“竟如此巧,子成家夫人也是个罕见姓氏,与你……你当真姓暴?”说着语气也严厉起来,“怎么会如此巧,你是否是冒充?!”
“启禀大人。”暴利长这时也火了,激动得上前一步,“九方德正是我家姊夫,大人可有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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