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胆子啊,竟敢擅闯冠军侯府。”
沉默了许久,还是霍嬗强忍住怒气和疼痛先开了口。
九方缨原本也怀着一肚子的火气,但这时见到霍嬗,惊讶和担心便胜过了愤怒,关切地道:“你……侯爷,怎么受伤的?”
只见霍嬗孤零零地独自站在凉亭里,左边的胳膊被白布包扎,牵到脖颈上吊着,就连那张稚嫩的脸蛋上也有诸多的伤口,有明显的敷药痕迹。
霍嬗一愣,脸上瞬间涨红,尖声道:“要你管?有话快说!”
九方缨吐了吐舌头,看向金日磾,悄声道:“有事快说,说完了咱们就走。”
听到她说“咱们”,金日磾心中没来由一阵温暖,轻轻“嗯”了一声,走上前向霍嬗拱手,“今日马场之事,还请侯爷海涵,切莫迁怒他人……都是臣的错。”
霍嬗嘿然,这个匈奴人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他平息了一下心绪,转脸却看到九方缨满脸疑惑地看着金日磾,那迫切的眼神之中,还带着明显的关心。
这个匈奴人……竟然能将他看中的人收得如此服服帖帖?
这么多年,霍嬗想要的东西,几乎都能得到。尽管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并不小,但因为他所拥有的权势和身份,胆敢违逆他者,当真寥寥无几。
这个叫薛缨的家伙,当真是个至为大胆的异数……
霍嬗眯起眼睛,忽然灵机一动,漫不经心地道:“薛缨,你是为了什么来见本侯?”
九方缨正思索着刚刚金日磾所说的话,忽然被点到名字,转头就对上了霍嬗恶意满满的表情。她下意识地看向金日磾,匈奴人低垂着头,丝毫没有因为被无视而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我……我来请问侯爷,有关我舅舅的事。”九方缨只好先回答了霍嬗的提问,“我找不到他,他也不透露究竟又去做了什么,我想……以侯爷的能耐,再他出丑之前再次把他找到,应当也不是难事吧?”
霍嬗一下睁大眼睛,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接着转向金日磾,在二人之间盘桓了许久。
“你,为何不去找金都尉?”霍嬗不确定地问。
九方缨心道,她已经委托了调查沙摩提,当然不好意思再拿暴利长的事去麻烦同一个人!
但霍嬗既然这么问,莫非……他对这个匈奴人已经讨厌到这样的程度?
可若真是讨厌,断不会放任金日磾就这么冲进自家侯府来吧。
当然,九方缨绝不会承认这都是因为她的缘故——她也根本不知道,这一切当真会是因为她的缘故。
霍嬗不喜欢金日磾,可是听到于辰报告了门前详细的经过,他心里虽然极为不悦,但也不敢真的将九方缨轰出门去。
心里揣摩了一下,九方缨还是谨慎地避开了她和金日磾的亲厚关系,小心地道:“侯爷认识的权贵更多,我家舅舅也更畏惧侯爷,由侯爷出面……最好。”
“……哈哈哈!”霍嬗仰头大笑,颇为得意地看了一眼金日磾,很好,薛缨这小子还算识趣!
他清了清嗓子,转过身又坐下,嘴角一勾,“说起来,还真是托了暴先生的福,我才会受伤至斯啊。”
“……什么?”九方缨瞬间后背生出冷汗,暴利长难道又……
霍嬗翘起手指,指了指旁边的金日磾,摆出十足的看好戏表情。
九方缨心里焦急,下意识地握住了金日磾的手腕,恳切地道:“金……都尉,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舅舅……他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断然不敢对冠军侯有任何不敬的!”
金日磾感觉到从手腕传来的她的温度,那张仓皇的脸更令他心中难受,低声道:“安心,暴先生无事,如今他是承华厩丞,专事饲喂天马,是一份美差。”
饲喂天马?
九方缨瞬间好似耳朵嗡鸣,脸色难看。
金日磾叹了口气,看霍嬗神情玩味,分明是逼他代言,只得将方才午间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但把霍嬗执意要骑马的缘故隐去。
霍嬗轻轻哼了一声,眉头皱起,他才不要这个匈奴人在这里又充好人!脾气便一下子上来了,不等金日磾后面说完,他大声道:“就是本侯自己要骑的!和他人无关!”
这一下且不说九方缨和金日磾吃了一惊,就连正端着茶走过来的于辰都吓得手中一抖,脸色都变了。
“是你……自己要骑?”九方缨倒吸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
霍嬗抬起下巴,神色倨傲,只从鼻孔里淡淡发出一个“嗯”字。
九方缨握了握拳头,闭上眼睛,心中的诸多疑惑终于得以平息。
她想要发怒,又有些欲哭无泪,却又觉得可笑。她平息了片刻,重新睁开眼看向霍嬗,平静地问道:“于侯爷而言,马……算是什么?”
霍嬗撇嘴,这个问题当真无聊,他本不愿回答,但九方缨紧紧地盯着他,那道陌生又锐利的眼神看得他心里发毛。
“是……畜生。”他只得把自己心中最熟悉的理解兜了出来,又似乎怕爱马如九方缨会闻之生气,赶紧补充一句,“而且用处很多,无论作为坐骑或拉车,都很得力。”
九方缨轻呵一声,淡淡地道:“既然马匹于侯爷只是畜生,只配骑乘挽用,对于这样的畜生,侯爷自然不会因马匹之故就迁怒于活生生的人罢。”
霍嬗忽然涨红了脸,一下子被这话戳中了心里的某些私念。
看他沉默不语,九方缨叹了口气,乘势继续道:“我并不知晓先代冠军侯是如何一个人,但无论是那些恩怨、或是那些荣耀,都已随着骠骑大将军而去;侯爷如今是这个宅邸的主人,也是这个爵位的继任者,这一切本不是你自己赚得的,侯爷,谦虚一些会更好。”壹趣妏敩
“谦虚?”霍嬗几乎要跳起来了,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
九方缨平静地看着他,惋惜地摇了摇头,“看,您现在不就是……”
霍嬗气得咬牙切齿,眼角又看到金日磾用惊讶的目光注视着九方缨,仿佛自己的皮都被人揭开了似的,一点面子也没剩下,又气又急,眼睛也热了起来。
不!他……他怎么了?霍嬗慌忙伸手捂住脸,却发现眼泪已经难以控制地淌了下来。
九方缨悲悯地看了他一眼,转向怔忡的于辰,低声道:“这几天好好照顾侯爷,他毕竟年纪小,只是一时怄气,定能将这一切想通的。”
于辰茫然地点点头,等到回过神来,看着那一高一矮并肩离去的身影,忽然想到:这薛缨不也是个少年人么?为什么会说出这么老气的话……
一路走出来,冠军侯府的家丁们都不敢出声,默默地看着离去的二人。直到走出了侯府,九方缨手中牵着乖觉的白龙,稍微辨了一下方位,向着刚刚金日磾拴马的地方走去,“事情解决了,咱们回去吧。”
金日磾沉默不语地跟在她身后,将玉风的缰绳牵在手里,怔怔地看着她,“你……你怎么会想到如此多道理的?”
“道理?”九方缨眨眨眼,向他神秘一笑,“非也。可别小瞧了我,我在市集混迹这么久,肚子里哪能没些故事道理的啊?”
二人牵马同行,玉风一直对白龙颇有好感似的,不时往旁边凑,逼得金日磾不得已也走近了些,不一会儿,两人几乎是全然肩膀靠着肩膀、胳膊靠着胳膊行进。
这样的气氛有些奇怪,九方缨暗想,心跳也有些加快了。她在手心捏了一把汗,悄悄看向金日磾,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顿时一惊。
“你……”
“我……”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仓促地背转身,九方缨马上抬手捂住脸,哎哎,为何在他的面前总是如此失态,分明……分明是以男子的身份相交,她正在尽力地把他当做普通朋友啊……
“日磾!”
随着一个清脆的女声,铃铛的细碎声音也随之传来。
九方缨抬起头,不知何时他们二人已走到了街心,而迎面走来了一个年轻女子——她的面孔明媚靓丽,却那么熟悉。
女子毫不犹豫地一下走到金日磾的身边,热情而自然地伸手去接他手中的缰绳,笑眯眯地道:“真是巧,在这里也能见到你!我正准备去拜会阏氏呢。”
“我……”金日磾刚刚说出口,忽然意识到,因为这女子说的匈奴语,他一开口也是用的匈奴语。他连忙看向九方缨,果然看到她脸上的茫然之色。
他责备地看了一眼阿提兰,改用汉语道:“你今天不用去帮工吗?为何会在这里?”m.sxynkj.ċöm
阿提兰——那明艳的匈奴女子,听到他的声音不由一愣,立即用狐疑的目光看向九方缨,认真打量了好几眼,终于改用汉语问道:“这位是谁?你的新朋友吗?你从来没有对我提起。”
她的声音刚落下,九方缨立即嗅到了一丝不对劲。这样的语气,若说是充满了嫉妒,也丝毫不为过。
这女子果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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