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九方缨蓦地从昏睡中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咽喉,那个大汉坚硬如磐石的手臂令她一阵后怕。
“不怕,已经没事了。”耳边传来金日磾的声音。
九方缨微微偏头,金日磾正坐在一边,手中在不停地捣着药,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若非长安令大人在此,你这小命可当真……”他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你在取笑我?”九方缨委屈极了,“我也是为了找到线索,你……你怎能这样说我。”
她有些气恼,转了个身想把脸埋进枕头不再搭理金日磾,一下触到脸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痛令她龇牙咧嘴。
“非也——”金日磾一下慌了,这才收起调侃之色,急忙放下手中的药臼凑上去,轻轻扶住九方缨的肩膀,“先别碰,都瘀了一大片,稍后给你涂药……是我说错话,你别生气。”
九方缨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眼睛却忽然热了,瞥了他一眼,泪水便不听话地掉了出来。
金日磾登时一阵手忙脚乱,赶紧帮她擦拭,又怕碰到她红肿的脸颊,急得只搓手。
那副样子逗得九方缨含泪而笑,尽管脸颊肿得吓人,她心里却舒坦了许多。
等药膏调好,金日磾小心地为她涂在脸上,九方缨瞅了一眼旁边的铜镜,咋舌不已,“黑乎乎的一大片,回去该怎么跟娘解释呢?被马给踢翻了——这理由她会信么?”
金日磾忍俊不禁,正要说话,“心胸如此豁达,甚好。”一个沉稳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九方缨抬眼看去,愣了一愣后恍然,脱口而出,“我……现在是长安令官衙里?”
那站在房门边一脸严肃的人,正是一身官服的张安世。
闻言,张安世点点头,款步走了进来,“没有别处比此间更妥当,毕竟——薛姑娘的伤更要紧。”
金日磾一愣,登时有些警觉,下意识地将九方缨的手握住。她的身份怎么连长安令也知晓了?sxynkj.ċöm
九方缨原也有些诧异,尔后想起那夜情急之下劳动长安令的衙役们帮忙寻找失踪的金日磾,应该是那时被张安世给记住了,也只能无奈一笑。
注意地看着二人的神情,张安世唇角微微一勾,又很快恢复了淡漠神色,“不知,薛姑娘到那家店是因为什么缘故?”
“我……”九方缨不知该不该将这事说出来,立即看向金日磾。
金日磾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背,转向张安世,温和地道:“张大人,陛下命霍都尉和臣调查宫中御厩之事,她……只是在为臣寻找线索。”
张安世颔首,探询地看向九方缨,“既然如此,薛姑娘可有寻到线索?”
见金日磾微微点头表示了肯定,九方缨便道:“那个叫塔卜的商人有重大嫌疑,我只是提到‘飞燕草’他就惊慌失措,还出手袭击我,分明是心虚。”
张安世目露赞许之色,这丫头倒是不笨。他正要接话,忽然看到坐在床边的金日磾,分明还挂着担忧,不禁微微一怔,目光变得深沉。
“下次不可独身前去,实在太过危险!”金日磾沉声道,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直看得九方缨脸上又一阵发热,偷偷觑了一眼站在边上的张安世,又冲金日磾皱眉,这里还有个外人看着呢!
但金日磾恍若未见,继续道:“塔卜是最有可能提供飞燕草之人,但究竟是如何去到了宫里,接下来自有霍都尉与我去查,你不必再动手。”
九方缨噙齿一笑,抬手轻轻抚了抚刚刚上过药的脸,“就算我想,这张脸也由不得我。”
金日磾眸中又掠过心疼,只得无奈地也笑了。
二人一问一答,极尽默契,张安世立在一旁全然是个多余之人,讪讪之余心里不禁惊奇,连带着对金日磾也有些改观。
这匈奴人也会有如此温和之时,也会为一个汉人少女如此花费心力?
张安世记起那日审案,恰是与这少女初见之时,金日磾最终急忙赶来接走了她,虽无亲近之举,也能让人感到目光。难道是那时起他们便有了这等默契?
“张大人……”九方缨忽然又想起一事,抬起头来,“您又是因为什么缘故去调查塔卜那家店呢?”
张安世回神,淡淡一笑,转而看向金日磾,“恰是为了都尉之故。”
金日磾和九方缨皆是一愣,但金日磾最先醒悟过来。他的神色并无异常,手中却缓缓捏成拳头,半晌才道:“大人已有线索?”
张安世却不愿再多说,“衙门内自有规矩,一旦确定嫌犯,臣必不手软。”
话已至此,二人都不再继续探讨下去。九方缨也自觉在衙门里多有不便,又休息了片刻便和金日磾一同告辞。
顶着这样一张可怖的脸回到家,薛林氏惊得险些又发病,幸而有金日磾在旁共同安慰,九方缨又是发誓又是赌咒,才把这可怜的妇人哄得平静下来。
金日磾稍坐一刻,也不好意思久待,起身告辞。九方缨瞧薛林氏神情并无异状,便跟上去送客。
二人走到门边,金日磾站住脚步,回望她一眼,轻声道:“明日你不用去店里了,我会同老聂说。”www.sxynkj.ċöm
九方缨抬手想摸脸颊,金日磾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她的袖子,皱起眉头,“莫动,别触到枕头,待明日起身洗去,将那一包药粉用水化开调糊,重新涂上一次。”
九方缨点点头,笑吟吟地在他手腕上轻轻一拍,“你竟是如此厉害的大夫,是我小觑你了,以后还要多多讨教才是。”
金日磾失笑。见他眉头终于舒展,九方缨也展颜,“明日若是有需要,随时前来唤我,至少我能证实此前发生的事情。”
金日磾叹了口气,“连累你受伤,我仍在后怕。”他深深望了她一眼,纵然再不舍,也不便在此停留,终于转身离去。
望着那坚定的背影,九方缨心里暖洋洋的,自觉脸上的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等到关上门回到院子里,忽然瞧见薛林氏正怔怔地看着她,九方缨脸上一阵挂不住,赶紧趋步上前将薛林氏扶住,“娘,夜里天凉风大,您进屋去吧。”
薛林氏忽然泪如泉涌,紧紧攥着她的手,“阿缨,你舅舅是否回不来了?”
九方缨心头一颤,为薛林氏这份聪颖感到惊愕,“娘?您……您怎么这么说呢,舅舅他……他也是应酬,又不是什么稚童,岂会不懂事呢?”
薛林氏摇摇头,握着九方缨的手越发用力了些,眼睛已经变得通红,“如今连你也受这份罪,瞧瞧你的脸,你坦白地跟我说,这当真只是意外?阿缨,你叫我一声娘,我也从未将你纯粹看作一个‘媳妇’,你是我的另一个孩子、也是如今唯一的孩子!咱们娘儿俩之间,竟要隐瞒如此吗?”
“娘——我从未有如此生分的想法!”九方缨心中一阵痛楚,她知道这个妇人待自己至亲,可是有些话,她总是不能对薛林氏说的。
薛林氏怔怔地看着她许久,九方缨紧紧抿唇,倔强地也回望着她,直到薛林氏终于绷不住,苦笑一声闭上眼睛。
“也罢……总是留不住你的,你还是如此年青,早晚会跟了那匈奴人去。”
九方缨忽觉心内恻然,说出这句话后,薛林氏仿佛在一瞬间老去,轻轻挣开了她的手,蹒跚地独自往房间走回去,孤独的身影在月色下被拉得极长。
次日起身,九方缨对镜细看,只觉脸上的伤平复了许多,泛着一层淡淡的红色。想不到金日磾那药膏竟有如此奇效,九方缨暗暗下定决心,今日得空若是见了他,一定要把配方讨一份来备着。
今日薛林氏的心性似平和了许多,昨夜的一番争执仿佛不曾发生过,因九方缨脸上带伤,薛林氏坚决不允她出门,不由分说便自己挎了个菜篮拐了出去,留下九方缨在背后无可奈何。
将家中洒扫拾掇了一番,又将后院的两匹马洗刷一遍,眼看日头已高,九方缨终于觉得无事可做,还是忍不住换了男装迈出大门。
对街的酒肆此时人虽不多,但也算生意兴隆。看到她这副模样,文朝云几乎吓了一跳,又是好一阵关切询问,九方缨也不想她牵扯进其中,只推脱说昨日在店里被马踢了,这一缘故倒逗笑了旁边的小二和丫头。
文朝云登时不满了,向他们瞪了一眼,“有这闲工夫在这里乐呵,还不如多去伺候几个客人!”
小二和丫头忙不迭散开,九方缨托腮,忽然有些愣住。她瞧见面前的女子柳眉倒竖,虽叉着腰样子颇为野性,却总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不禁道:“文姊姊,你近日越发漂亮了,简直……光彩照人呢。”
文朝云一愣,连忙捂住脸,轻轻咳嗽一声,故作镇定地瞥了她一眼,“可见连眼睛都一并被马给踢了,小小年纪便学会了信口胡诌。”
九方缨含笑不语,看着文朝云转身又去招呼起别的客人。她自己乐得在角落默默坐着,瞧着这里的人来人往,终于感到自己恢复了一些精力。
“……呵,这几天怕是有冯老板气的了,封他一个店是警告,也不知下次还有没有这番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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