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延一顿，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避开此礼，慢道：“……无妨。”
知意笑盈盈地将兄长的生分瞧在眼中，稍稍欠身，声量不大不小，同顾景延道：“左右初一这日无事，你不妨放府中诸人一日的闲假，去我们尹府玩玩，咱俩过两招。“
话音刚落，就被闻声而来的尹简瞪了一眼，满脸的谴责痛恨。
顾景延倒没一口应下，眉间微蹙，犹自思量，沉吟着：“我……"
“好。”
一道清亮女声突兀地打断了他几乎要说出口的婉拒，三人一时纷纷沉默，依声精确地看向摊前的发声之人。
大胡子商贩抹了把热汗，凑过来笑问：“姑娘聪慧，不知何解？”
只见，河边摊前摆了一遛形状各异的花灯，颇具风色，惹人喜爱倒是不假，年轻姑娘手捻灯下所系的狭长布绢，垂目淡淡瞥着第一列小字，着绯衣袄裙，立身于一片冰天雪地间，背衬可见不知何时微亮的天色，半明半灭间，姑娘口齿清晰，咬字吐音，不急不徐。
“一肚生下龙凤胎，是为一女一子，即一个好字。”
……原来如此。
三人弄清始末缘由，纷纷失笑。
知意笑完，仔细回忆半刻，忽道：“不过，我怎么听着这声音甚是耳熟？”
她不说还好，连顾景延也嚼出几分熟悉来，只是比印象里的声音冷淡了许多。
待抬眼再看过去，只见背影，姑娘确实年轻，身量苗条而匀称，素银丝绣菡萏红锦短卦，玉色褶裙层角堆叠如莲，金丝绣着大片大片的莲花瓣纹路，漫漫而溢，自腰际垂下缕缕红缨赤带，上衣红底绣银，折了红衣艳气，下裙润色如玉，金纹装点，朱饰增添亮色，竟是分外和谐，白色显洁，金色显贵，赤色显脸，一身搭配硬生生穿得厚重大气，梳着元宝髻，活似个玉女小童。
侧面可见鼻梁秀挺，双唇微抿玫瑰胭脂，左鬓旁一支步摇别致得紧，二位男子不懂，知意却眯着眼瞧得分明，三条由米粒般细巧的温润白玉珠串成的玉链打落在姑娘的耳畔，簪头上是一朵梅间海棠，簪尾处连坠着玉链的则是一只颜色鲜亮的云雀，精致而华美，不似普通官家物件,倒像是……
她登时笃定的叫出来：“煜宁？”
奈何此地嘈嘈杂杂，呼声没入汹涌人潮，姑娘恍然未觉，正凝眉细读布绢上的第二列字，须臾后道：“三水压倒山，当。”
大胡子商贩状似欣喜道：“对嘞姑娘！还有一个，草上飞，打一字，直说即可，如何？”
这一回，姑娘思索了良久，兴许是最后一题压轴，要难上一些，没能立时说出答案。
商贩在一旁笑着提醒她：“姑娘，半柱香要到了。”
“我们过去吧，难得她出一次门……哥哥，把冷脸收一收。”
她不说倒好，一说，尹简的脸更黑了。
顾景延倒没反应，颇为顺从地跟到了知意身后，有意无意擦过知意身旁，行到她前头去，在韶漫身后约一步远处无声无息地停下。
他轻轻瞥过身前人手中逐渐捏紧的布绢，见她额发汗湿几分，忽而觉得好笑，偏头先想了一想，忽而在她身后低声道：“早啊。”
声音顺风传入脑中，韶漫微微一愣，出于礼貌，尚未转身，下意识接口回应：“早。”
大胡子商贩正盯着快要燃到标记处的香株，乍一闻言，嘴边的笑容微微凝固：“……啊哈哈哈，姑娘果真聪慧，聪慧！那这盏小花灯就给姑娘了！”
……早？
答对了？
韶漫怔怔回头，正撞进一双含着笑意的深眸，她初时意外过后，眼底划过一瞬惊喜之色。壹趣妏敩
她款款敛衽施礼：“顾世子，新年喜乐。”
二人似乎颇为熟悉的样子，知意不动声色地纳入眼底，在旁幽幽控诉道：“好生没良心，缘娘，可是我先唤的你。”
“意娘。”
韶漫一转头，见了她，从善如流道："新年喜乐。“
“新年喜乐。”
知意笑着回应，忽觉身旁一暗，看也不用看便晓得是自家哥哥过来了，出于失礼不得，忙拽了他引见：“缘娘瞧，这是我家中兄长。”
“煜宁县主。”
“见过尹统领。”
尹简一板一眼的同韶漫见礼，后者福一福身，算作回应，用语简洁，相比较先前几次碰面，他们二人要显得生疏许多。www.sxynkj.ċöm
知意面上一哂，趁着韶漫回身去接商贩摘下的彩鹿花灯，拿胳膊撞了撞韶漫腰间，小声调侃道：“方才我说要请客，不知是谁，一声好应得爽利。”
“……没有啊。”
韶漫又愣了愣，一头雾水，仍是不忘将花灯递给了一旁的孟然，没脾气地道：“呐，你要的，给你拿回来了。”
知意又撞了她一下，不依不饶道：“问你话呢，去玩吗？”
尹简在一旁袖手旁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知道自家小妹什么用意。
孟然在一旁抱着花灯，见韶漫犹豫半晌，深知她不爱登门叨扰的脾性，定是生了拒意，低声劝道：“姑娘去吧。”
知意压低声音，又添了一把柴：“对呀，换我请你啊。"
韶漫坚持目不旁视，仍是有些不安，半晌才轻轻点头：“好。“
……
孟然见几人均未带侍从，自知县主府这几人怕是多了，知会了自家姑娘一声，便散入人群中自行寻乐。
知意瞧在眼里，倒觉这孟姓的大侍女委实是个知情识趣的，遂拉着韶漫一同走，几人看过了几家灯会，忽闻一阵敲锣打鼓，天色大亮，夜郁消散，正是舞狮开班了。
驻足停留观看的人愈来愈多，知意同尹简倒是长在琼都，打襁褓里开始，已看了十几年，知意念着韶漫初来乍到，有意停留，不想尹简却拽了她走，不知又要教训些什么，临走前使了个眼色，顾景延心里门儿清，瞧着韶漫还在往前挤，兴许是想看个新鲜，但此地人多，人鱼混杂，念及她是个姑娘家，遂忍一忍，跟在她身后一并过去，在她身旁站定，算作看护。
“草上飞，为何是一个早字？”
韶漫见他过来，觉得开口不好，闭口不妥，索性将方才纠结许久的字谜抛了出来。
他没有直言，只让她自行琢磨：“别钻死胡同，且直白些想想。”
韶漫此时心思全然不在舞狮人惊艳的动作上，忽而茅塞顿开。
草上飞……
见她眉宇舒展，显然已经明白过来，顾景延颇为满意。
他这才颇为耐心地解释给她听：“那商贩倒会讨巧，前两道的思索法子同最后一道不同，又是压轴，容易叫人思量复杂，我方才第一眼看着，心中所思再简单不过，自然便猜了出来。”
“哦。”
韶漫点点头，看着怪乖的。
“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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