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吵人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爆个没完没了，漫天轰响中，少年的声音显得极温和。
至此，小老头方才心满意足地咧嘴一笑，单手托衣裳，在第一层里头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金丝荷包，再次递上去，面带喜色道：“世子也好。”
顾景延拿他没法子，好笑地接过衣裳，右手拿过荷包，掂了一掂，低头放在手心抛着玩了半晌，默默猜着荷包里约莫是这孙骨头攒了多长时间的月银。
“世子昨夜里回来得可太晚了，可沐浴过了？”
“嗯。”虽然回来得很晚，他还是记着要沐浴除旧的规矩。
顾景延拿了衣裳进房，听着身后孙管家关门的声响，他绕到屏风后，一边除了衣裳搭上去，一边闷闷地想：更加之遇上了沈谦玉，他便是豁上自己跑到灶间，大半夜的揭锅添柴烧水，也非要洗净这身上沾染的浊气不可……
里里外外的衣裳换了个遍，鼻端清晰地涌入竹木熏香的味道，他心不在焉地系衣带，猛然回神，低头一瞧，身上的绛色锦袍将穿未穿，他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真是好生鲜亮的色儿……不知道的还当他是要出门迎亲。
脱还是不脱，换还是不换，顾景延很有些为难，对门外扬声道：“孙骨头，这衣裳你定的料子？”
“过年嘛，穿得喜庆点好。”
这小老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碗味道浓厚辛辣的姜汤出来，见顾景延换上了新衣，却是犹豫不决地从门里踏出来，心下觉得这孙子辈的娃娃忒难伺候。
顾景延伸手接了，冷不丁被热气熏了眼，眉头拧起来：“你就不能安生等到我娶亲那日，再办得这么喜庆吗?"
孙管家吹胡子，一双眼直瞪得顾景延没了脾气。
“我这一把老骨头，能挨着喘气的日子不知能有几何，你别没点数，我不过先瞅着过过瘾，你还能掉块儿肉？”
掉肉？这倒是不能，他那一把老骨头却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孙管家进了屋里收拾旧衣裳，难为终于想起来一桩事，回头道：“对了，方才你还睡着，宋明那小子来找过你，有人叫你出去玩嘞。”
……说得像是稚童走街串巷招呼伙伴似的。
“晓得了。”
“去是不去？”老头倒也操心到了家。
顾景延咽下最后一口姜汤，简短地答：“稍后。”
府中下人甚少，仅有的几个不是老便是少，都伺候不得人，他一路穿堂而行，过往下人见了他均驻足弯腰，道声喜乐，顾景延偶有颔首，或是给一声回应。
祠堂祭拜先祖这事儿，本该他父侯来做，奈何他自少龄，便得撩袍跪地，手奉香株，叩来拜去，南康顾侯百年门楣，祖辈不过两代，都有不少嫡系子弟，一圈拜下来，他早早跪得膝关麻木。
临出门之际，他想了一想，还是决心折返回房要取氅衣，孙管家竟也不曾离开，见了他取了昨夜那件玄色鹤氅，没好气道：“落了好些灰，家大业大的，就不能换件新的？”
“……"
顾景延自诩尊老，自是不敢劳烦他一把骨头，自行起启开檀木大柜，翻出件白狐领子的雪缎大氅来。
孙管家定睛一看，又是气得不行：”你是出去玩，还是出去奔丧啊！“
顾景延无视孙老头手里捧出的湖蓝色一角，眼疾手快地捞走了衣赏，对此充耳不闻，夺门便走，留下孙管家在后头气得蹦来蹦去直跳脚。sxynkj.ċöm
出了侯府大门，随手将赏钱给了门外侍卫，顾景延踏到雪地里，感觉到淡淡凉意，仍觉心有余悸。
大红配深蓝，亏他想得出来……
行了没几步，抬头望望天色，隐见边际泛起一抹鱼肚白，熹微在即，远见西城那边上空仍见夜色存留，稀朗的星子隐见几许，前方吵嚷，满街的大红灯笼，门户前纷纷高挂，喜人得很，想是元春盛会已开，赶庙会凑热闹的人便也越发多了，他想起宋明传话有言，说是有人喊他出来，遂不做停留，慷然赴约。
走着走着，顾景延眼见街上诸人无不三五成群，结伴而行，再不济也带了丫鬟小厮，好似独他孤身一人，心底不觉唏嘘起来。
“看，那穿白衣裳的，我就说朝着东走，定能遇上他。”
他耳力过人，迎面有人相距遥远，却也能听出说话这人正是尹知意。
“嗯。”隐约能听见有人淡淡回应了她一句，勉勉强强，还算是给面子，想来是她那当禁军统领的兄长，尹匿风。
想起那位尹统领对于待人接物的涵养礼节十分讲究，他足下稍稍发力，趋步而去，带笑相迎，是为礼节所在。sxynkj.ċöm
果然，尹简见此，也大步迈开，不忘皱眉催促着身后妹妹，三人一碰面，便先拱手相揖，走了一趟流程。
尹简果真一如既往地一板一眼：“顾世子，新年喜乐。”
”尹统领，尹姑娘，“顾景延逐一见过，含笑回道：“新年喜乐。”
寒暄过后，顾景延便行到尹简身旁，与之同行，后者方是面色稍霁，略有缓和，同他闲声叙谈起来，却很有选择性地对青州一事闭口不提。
越往西城行去，周遭是形形色色的人，新婚燕尔的夫妻，偕老同行的白发夫妇，阖家出行的亲戚，四处撒欢的小孩，你丢我一粒雪，我挥你一脸面，热闹得紧，道旁的舞狮会也是喜气洋洋，紧锣密鼓的筹办，四下渐渐亮起，烛火笼在各色各花的灯罩里，五颜六色的光芒，色彩淡而绚丽，商贩手托一盏虎头灯，冻得两颊通红，鼻头酡得像山楂，仍不忘卖力吆喝，招揽着过路的童龄客人。
“猜字谜，猜字谜嘞，十文银子一试！”
见着人流涌进，有不少人探头张望，蓄着大胡子的摊主叫卖得越发起劲了，口音不肖当地，声色独特：“走来的郎君才思敏捷，路过的姑娘冰雪聪明，来耍一耍嘛！“
摊主口中才思敏捷的郎君，冰雪聪明的姑娘纷纷移步瞧了过去，这三人虽然碍于人潮不得不驻足，却丝毫不上当。
“呦，你今日这里裳怎生换了这色？“知意眼尖，睇着顾景延一方袍角，面上笑得促隘：“莫不是那位孙管家回去侯府照看你了？”
听知意有此一问，他无奈摇头，直言道：“一点不假。”
尹知意在一旁幸灾乐祸得不行：“漂亮了，有你好受的！”
“可不是，临出门时，险险被他抓回去换衣裳。”
顾景延偏头瞧一瞧尹简面上神色，见其面无表情的立着，遂苦笑。
“什么色？”知意对此分外好奇。
“……湖蓝。”
噗嗤一声，知意很不客气的笑了出来，惹得一旁的尹简分外不满。
“真是难为咱们世子爷了。”
忍无可忍地瞪了知意一眼，尹简上前拱手一揖，低声致歉：“小妹不懂事，世子莫要恼她。”
倒是生分，不知是何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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