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树和师傅郎大勇的关系,就像一段错误的婚姻,从开始就充满了各种误解和矛盾,这也注定了这对组合不会和谐,更不会长久。
那天杨宇杰走后,林嘉树和郎大勇回到了办事处。路上,郎大勇埋头自顾自地走着,冷着一张脸就像谁欠他钱似的。至少跟在屁股后面的林嘉树觉得,自己的到来,是给师傅添大麻烦了。
回到办事处,郎大勇把包一扔,便一屁股坐进沙发里,两腿交叉搭在茶几上,埋头玩起了手机,话都懒得和林嘉树说。
林嘉树杵在那里站了一阵子,便把背包扔在沙发上,撸起袖子,楼上楼下地收拾起来。
楼上三个用石膏板隔起来的房间,南边两个是卧室,北面一个是厨房,中间一个小厅算是餐厅和客厅。
到处都是垃圾,还有一股难闻的怪味,简直就是一个猪窝。郎大勇睡觉的房间,冲天的臭脚丫子味,熏得林嘉树几次进去,几次都捂着鼻子跑了出来。估计自打郎大勇住进来就没收拾过。
站在那里足足十分钟,林嘉树才横下心开始干活。他不是个有洁癖的人,但这样的地方,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呆下去。
整整一天的时间,他把楼上楼下收拾了个干净利落,还跑到外面的商店,买了香水四处喷洒,总算盖过了房间内那股邪恶的味道。干完这些,林嘉树全身就像散架了一样瘫坐在楼下的沙发上,动也不想动,话也懒得说。
郎大勇只在中午的时候叫了份外卖,其余时间要么刷短视频,要么打游戏,累了就倒在那个沙发上鼾声如雷……视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的林嘉树若无物。
瞥了一眼瘫坐在沙发上的林嘉树,郎大勇腾腾地跑上二楼,几个房间挨个看了一遍,然后满意地走下楼来,对林嘉树说了三个字:“吃饭去!”
锁上门,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大街向南,来到一家叫做临淮羊公公的酒店。郎大勇说:“今晚让你尝尝临淮的全羊。”
“临淮也有全羊?”林嘉树问。
“傻帽!临淮的全羊也是地方名吃,比山北的一点也不差。”郎大勇鄙夷地说。
林嘉树不再说话。
郎大勇要了两瓶白酒,把其中一瓶向林嘉树面前一推,说:“自己倒!陪我喝点!谢天谢地,杨宇杰总算走了,再晚走两天,我会疯的!”sxynkj.ċöm
林嘉树皱皱眉,说:“太多了,我们俩喝一瓶吧!”
“哪里那么多废话,让你喝你就喝!打开!倒满!”郎大勇沉下脸来命令道。
林嘉树无奈,只得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郎大勇端起酒杯,说:“干了这一杯,我有话要说!”
林嘉树举起酒杯,正要和郎大勇碰,郎大勇却自己一口干了。他抹了一下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脸的享受。
林嘉树皱着眉头把那杯酒干掉,只觉得胃里火辣辣的。他早就饿了,干了一天活,中午的外卖顶不了多久。
“你小子是来监视我的,也是来取代我的。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这并不容易,没有三四年你办不到!所以,你给我夹起尾巴,像个孙子一样老老实实的。”郎大勇冷冰冰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说完夹了一口菜填到嘴里,老牛一样慢慢地咀嚼着,绿豆眼泛着光芒,直勾勾地盯着林嘉树。
林嘉树的筷子举在半空,愣在了那里。这话太过突兀,太过冰冷,冷到了骨头里。
他呆呆地看着郎大勇,良久才说:“师傅,你是不是开玩笑?我为什么要监视你?现在我连业务怎么跑都不知道,在你面前跟个白痴差不多,拿什么取代你?”
郎大勇脖子一抻,将满嘴的肉吞进肚子里。他翻了翻白眼,说:“所以我说,没有三四年的时间你不可能做到。你也不用装糊涂,你来的时候杨宇杰没向你交代什么?”
“他嘱咐我跟着你好好干。这你都听到了。”
“杜志邦呢?这小子可没有什么好心眼!”
“杜副总再三叮嘱我,要处处留心,好好跟你学业务!”
“哼哼!好个处处留心,果然不出我所料。杜志邦,日你姥姥!”郎大勇咬牙切齿地说着,抽出几张纸巾,捂在鼻子上,吱吱地擤起来。那扁平的鼻子被他捏成了麻花状,仿佛那鼻子不是他的,又仿佛那鼻子是杜志邦。
“告诉你,当年我也傻逼不是地被杨宇杰派到临淮来,像个跟屁虫似的跟在杜志邦屁股后面。嘿嘿,我用了三年的时间,让杜志邦滚回了山北县。虽然他回去干的是副总经理,但远没有我这江淮大区经理赚得多。杜志邦在江淮这地方辛苦经营好多年,结果都成了我老郎的,他恨我恨得牙根都痒痒,嚼了我的心都有。在杨宇杰面前,他没少给我使绊子上眼药,要不是我和杨宇杰的特殊关系,我他妈早卷铺盖卷滚回去了。如今你来了,你说,你是人还是鬼?”
原来如此。郎大勇对他的误会,根子在他的上位法则上。既然如此,他就不可能短时间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慢慢来吧,时间将证明一切。林嘉树想。
杜志邦的确曾私下里对他说,嘉树,我希望将来江淮市场是你的,我会全力支持你。至于你能不能做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不要让我失望!
林嘉树把杜志邦的话看作是对自己的鼓励和期望,当时并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毛病。不过今天听了郎大勇的话,再回味起来,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玄机。
“师傅,您多心了!我只想跟您好好学业务,凭自己的努力去赚钱。不会有任何非分之想,也绝不会给您丢脸!”林嘉树笑着说。
“打住!先不要叫我师傅,我们不是师徒,我也教不了你!你是公司的业务员,我也是,我们之间的关系是平等的。”郎大勇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
“可这是公司的安排!董事长和杜副总来临淮也是这么对你说的,你当时并没有否认。如果您对此有异议,可以打电话找董事长和杜副总。”林嘉树的话软中带硬绵里藏针。
“好!既然是师徒,总有个拜师仪式吧!收徒弟总该得到我的同意吧!有吗?”
不是就不是,拜你当师傅好自豪吗?一把鼻涕,满嘴脏话,像个断翅膀鸡似的。林嘉树心里有气,不想再和郎大勇计较。他就是个油盐不进的浑人,和他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
林嘉树埋头吃着东西,不再说话,他饿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奇了怪了,你和杨宇杰什么关系?他家的亲戚我都知道,没你这一号啊!”郎大勇却对林嘉树好奇起来。
“启泰公司四多百人,难不成都是董事长亲戚?”林嘉树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
“能让杨宇杰亲自送你来临淮,这在启泰公司的历史上可从来没有过。你这后台够硬啊!不是他亲戚,那你一定是什么领导的亲戚!告诉我,你亲戚是个什么官?”
“让你失望了,我家世代都是农民,迄今为止,最有出息的一个就是我。”林嘉树不无讥讽地说。
“这就让人费解了……你放心,虽然我不喜欢你,但冲杨宇杰的面子,我也不会太过为难你。来,干一个!”郎大勇说着,端起酒杯。
“感谢师傅不杀之恩!”林嘉树心里有气,端起酒杯话里带刺地说。
“这个师傅你想叫就叫吧,反正公司都是这么约定俗成的!我正经的本事没有,歪门邪道的东西不少,你要想学,今晚我就开始教你。”郎大勇说完,嘿嘿地坏笑起来。
郎大勇也就一斤的量,但是嗜酒如命。一瓶白酒下去之后,又从林嘉树瓶里倒了一杯。喝完他还想要一瓶,被林嘉树劝住。
“不喝就不喝,今晚还有重要的事,走!”郎大勇起身离去。
林嘉树心里不痛快,三杯高度白酒下肚之后,也有点多。走出酒店,凉风一吹,有点呕吐的意思,但他使劲憋回去了。郎大勇则摇摇晃晃,一个劲地往马路中间走,被林嘉树拉住了。
“林嘉树,杨宇杰为什么那么看重你?你有什么好?不就是个小白脸吗?都说小白脸没有好心眼,我可要防着你。”路上,郎大勇依然喋喋不休。
“我没什么好,也没觉得董事长有多么器重我。孙明和张凯他们不是更受器重吗?”林嘉树说。
“那不一样,你来公司才几天?你猜杨宇杰临走时把我叫到一边说什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培养你,一定把你带出来。嘿嘿,你这一不是他亲戚,二没什么背景,难不成,杨宇杰和你妈有一腿?”
“你说什么!”林嘉树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他忍了一晚上的怒火终于爆发了。他瞪着喷火的眼睛,怒视着郎大勇。
“生什么气,难道不对吗?瞧你这一表人才,你妈也错不了。”郎大勇无耻地笑着。
“闭上你的臭嘴!”林嘉树怒火中烧,他猛地上前,一只手卡住郎大勇的后颈,一手攥住郎大勇的手腕,一下子把他摁倒在马路边上。
别看林嘉树文质彬彬一副书生模样,但他从小就没少干农活,身体精壮着呢。
“快放手!我操!你是我爷爷行了吧,是我胡说八道。爷爷,胳膊断了!救命啊——”郎大勇脸贴在地上,后背被林嘉树用膝盖死死地顶住,他疼得龇牙咧嘴,一个劲地叫唤。
冷静下来的林嘉树松开手,把郎大勇搀扶了起来。郎大勇的话捅了他的肺管子,把他积攒已久的愤怒一下子点燃了。他得让郎大勇知道,他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刚才也是借着酒劲,给郎大勇一点颜色看看,要他以后不要太过分。
不过,长这么大从没和人动过手,这第一次却是用在了自己师傅身上,这和他从小就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驰。他很是沮丧,心里有股无名的怒火。
“我操,你这孙子这么大劲!哎呀哎呀……我这胳膊没断吗?就是跟你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我这人的嘴就是这样,以后你他妈就知道了,哎呀……”郎大勇龇牙咧嘴地站在那里,不停地咒骂着林嘉树。
路上,林嘉树再也不说话,只有郎大勇依然东拉西扯满嘴里跑火车。没想到的是,经过刚才那一闹,他反倒觉得郎大勇和自己亲近了不少。这个郎大勇真是个特别无厘头的人。
回到办事处,郎大勇一屁股跌进沙发里,说:“嘉树,还是处吧!听说你在公司把张凯吓得阳痿了?那家伙就是个废物,要干就大胆地干,人的天性,就和动物一样,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唉——可惜杜鹃那丫头了,多好一个女人,偏偏插在了张凯那堆牛粪上。我要是有这样的女人,天天回家给她洗脚都愿意,也不会在外面胡来!嘉树,师傅今晚请你哈,让你尝尝女人的滋味。”
“要玩你去玩吧,我不感兴趣。我累了,要去睡了。”
林嘉树回到楼上的房间,倒头便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被一阵奇怪的叫声惊醒,声音来自隔壁郎大勇的房间。
唉——那又是一场疯狂的男欢女爱。
林嘉树坐起来,在那里呆呆地发愣。他原以为郎大勇只是和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是来真的。
今天收拾郎大勇房间的时候,光避孕套壮阳药就收拾出来好几盒,那时候他就有思想准备,觉得郎大勇不大可能是个正经人。但他认为,有他在,郎大勇应该不会干太出格的事情。看来,他高估了自己的重要性。
隔壁房间里动静很大,那女的放肆地叫着,一点也不怕别人听到。郎大勇牛一样低沉地怒吼着,嘴里不停地骂着污秽的脏话,还啪啪啪地拍打着什么。
林嘉树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张凯和杜鹃的疯狂场景。那天晚上人家杜鹃和张凯好歹还压抑着,不敢放肆地叫唤;这郎大勇可好,旁若无人、肆无忌惮,简直视他为空气。隔着这么一层薄薄的石膏墙,简直和没隔一样。
林嘉树来到楼下的沙发上,那声音依然听得清清楚楚。他在楼下转来转去,几次想跑上去把那对狗男女掐死,最终忍住了。他走出了办事处,来到路边一个公交亭里,茫然无措地看着清冷的街面。
一阵风吹来,林嘉树打了个寒战。他身上除了振羽那件风衣,里面几乎是空心的,没穿多少衣服。已经是十月下旬,江淮的秋风凉意甚浓,任他怎么裹紧衣服,无边的寒意还是顺着他的双腿侵袭全身。
正是凌晨一两点钟,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连车都没有几辆,只有昏黄的路灯和风中的落叶陪伴在他的左右。他感到特别无助,不知道什么时候,泪水已经顺着他的脸颊流到了脖子。
他孤独地面对着黑夜中空荡荡的城市,此刻他觉得整个城市的上空都回荡着郎大勇无耻的做爱的声音,空气里到处是那种邪恶的气味……
整个晚上郎大勇折腾了好几次。杨宇杰在临淮的这段时间,他憋坏了,今晚估计没少服药。林嘉树是在楼下的沙发上和大街的公交亭里度过的,天快亮的时候,他才在楼下那个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入睡。m.sxynkj.ċöm
九点钟左右,郎大勇走下楼,挨着林嘉树坐下。
他拍拍林嘉树的肩膀,说:“怪我疏忽,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由惯了,忘了你的感受。我一个人在外面跑,有时候几个月不回家,正常的生理需求嘛,是个男人都会有的。理解万岁。你也别端着,憋不住了自己找个地方解决一下。”郎大勇抽着烟,悠悠地对林嘉树说。
林嘉树依然没说话。没有什么可说的,他不是卫道士,也不是郎大勇的什么人,他无权干涉别人的私生活。他只是感到不可思议,一个人怎么可以这么无耻!
“哎,兄弟,你不会真是个处男吧?大学里没谈过恋爱?现在的大学生可开放着呢。那临淮大学的大门外,整天有大款去泡那些学生妹。只要你开着奔驰宝马,车顶上放瓶矿泉水,就会有学生妹过来搭讪,要和你好。过两天你开我的车去钓一个回来。”
“你是网上的东西看多了吧?”林嘉树冷冷地说。
“嘿嘿嘿,的确是网上看到的。不过真的,现在的社会只要你有钱,不怕没女人。你不要太清纯了,该忘记的都忘记吧,大学里谈恋爱就是玩玩而已。女人嘛,漂亮不漂亮熄了灯都一样。”
林嘉树怒目而视,他不允许有人对他心中的乔杨不敬,郎大勇又在无意中又触到了他的逆鳞。
郎大勇看着愤怒的林嘉树,本能地闭上嘴巴。他嘿嘿笑着说:“不要误会,我是说要不要今晚再给你找一个?算是表达一下师傅的歉意。”郎大勇无耻地笑着。
“不用!我不需要补偿,只是请照顾一下我的感受。”林嘉树冷冷地说。
“好、好、好!不过俗话说得好,人生有三铁,一起扛过枪的,一起同过窗的,还有一铁知道是啥不?一起嫖过娼的!哈哈哈……我看,咱俩要成为亲师徒,要不干脆一起去……啊——哈哈哈……”
“师傅,我来这里,并不想打扰你的好事,我只关心你什么时候带我去跑市场,或者让我去做什么。”林嘉树没好气地说。
“董事长不是已经带着你跑过了吗,怎么还用我?”
“董事长那天只是捎带着我们去走访了几个重点客户,真正要带着我跑业务的是你。如果你对此有异议,我们现在就可以给董事长打电话问个明白。”
“明天吧!明天我带着你先在市区转转,各县区嘛,到时候你自己去就可以。都是些老客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事早就打电话了。至于开发新客户,要靠你自己,我不可能把我的新客户送给你,你说是不是?”
这……林嘉树一时语塞。
第二天,郎大勇开着他那辆老款奥迪a6,拉着林嘉树在临淮市区看了几家企业。这几个企业都是启泰公司的老客户,从污水、废气的处理工程到售后服务,都是启泰的业务。几家企业转完,只用了半天的时间。
回到办事处,郎大勇把手一摊,说:“就这么简单,没什么好看的。你若整天跟着我,肯定历练不出来,况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最好是我们两人各跑各的。你若遇到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怎么样?你愿意跟着我,我也不反对,但这样对你的成长不好。你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而是当代的大学生,比师傅强多了。”
“好吧!但是……师傅,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地去跑吧?你总得先给我个大概方向。”
郎大勇说得入情入理,处处为他考虑,林嘉树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
郎大勇低头思考了一会,说:“其实跑业务没有什么窍门,就得挨家挨户上门推销。当年我初次出来跑业务的时候,也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跑着跑着你就有方向了,心里就有谱了。如果你实在想让我给你个方向,我看,你干脆去要一笔欠款吧!”
“欠款?去哪里要?”
“菊城县古城春酒业欠我们二百多万工程款。这笔款拖了五六年了,也没有什么理由,他们就是拖着不想给。这是公司在外面最大的一笔欠款,连董事长都念念不忘。你去试试,如果能要出来,那可为企业立大功了。反正你现在也没有合适的业务,正好拿这笔欠款练练手,顺便开拓菊城市场,一举两得!”
林嘉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他最怕一开始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这下总算有目标了。边要账边开拓菊城市场,在他看来是可行的。他只想尽快离开郎大勇,尽快投入到正常的工作中。事实证明,郎大勇是个什么荒唐事都能做出来的家伙。
第二天一大早,林嘉树就背起自己简单的行囊,打车去了临淮市长途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直奔菊城而去。
虽然前路迷茫,但他还是为离开郎大勇而心情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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