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菱从韩星年的院落离开后,云梨才重新掀帘走了出来。
她沉默着倒了杯水,韩星年凑上前道:“你这回看清楚了,我可没有任由她胡来。”
他方才沐浴过,身上清淡的香气萦萦绕绕,让云梨莫名安心。
她将手中的茶盏递到他手上,而后顺势依偎在他怀中,“我知道,我信你。”
这种信任是她自江冬乐之后再未有过的,完完全全,毫无保留。
韩星年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低头贴在她的鬓边,不觉将她抱得更紧了些。
“这个叫苏菱的婢女,你可知道她的身份?”
韩星年将水喝完,揽过云梨的肩头往暖阁走去,“这几日她虽然在三军都有走动,但能肯定她是沈家的人无疑,却不知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望向云梨,探究的目光扫过她灵动秀美的杏眸,问:“你有眉目?”
云梨道:“我也是只是猜测,霍炀此次随行未带侍妾。沈家鲜有女子出没,随侍的婢女更是没有,她这样张狂,并一再强调自己的身份地位,加之她还能‘自作主张’,恐怕是沈临佑身边的人罢。”
这是云梨第一次在韩星年面前大大方方提起沈临佑的名字,韩星年忍不住侧目看了她一眼,见她表情如常,这才浑不在意道:
“沈临佑智敏心狠,三军休战在即,他此番遣人一直试探,不知何意。”
云梨圈住他的腰身,“不管他有什么目的,如今三军休战是人尽皆知的事,你如今是骑虎难下,我们唯一要防备的,便是离开邯山堡的后路。”
韩星年道:“你担心休战后会再起争执?”
云梨笑道:“你可知邯山堡外聚集了多少兵马,倾中原之力,兵力几乎全在此处了。数十万军马,其间大多都是曾经水火不容的势力,不得不防。”
韩星年这才真正审视起云梨来,他从前一直觉得云梨应该是被他牢牢守护在身后的人,而今不知何时起,云梨也能够十分沉着冷静的在他身边替他分析利弊了。
云梨是聪明的,她迫不得已只能埋藏自己的聪颖通透,让人一直在她身上加诸了“柔弱温顺”的标签,却忘了战乱十二年,她多次与死亡交臂,在名士战将之流丢掉性命的时候,她还一直站到了最后。
这背后,是怎样的摧折和磨难。韩星年不敢去想。
他才不管云梨如今变得如何。她柔弱温顺也罢,他会护她;她聪慧杀人也好,他亦欣慰,欣慰她终于学会保护自己。
云梨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靠在他怀中昏昏欲睡,抬眼时发现韩星年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低头看她。
她便将脑袋又往他怀里蹭了蹭,嗫嚅道:“明日辰时便要起,该睡了。”
“你这两日都很疲惫的样子,今夜我再不折腾你了,睡吧。”
云梨秀目轻阖,闻言只是浅浅笑了笑。
韩星年知道她困得极了,于是将她挪到床榻里面,从身后揽过她的腰肢圈在怀中,挨着她温润的颈窝轻蹭,待云梨呼吸均匀后,自己也沉沉睡去。
云梨的确是累极了,她次日醒来时,石堡内的会谈早已开始。www.sxynkj.ċöm
她顾不上其他,匆匆换了男装就往石堡赶去。
路上,廖安不住安抚道:“夫人莫怕,如今石堡内外都聚集了众多围观军众,人数颇多,场面更是史无前例的壮观浩大,众目睽睽之下不会出事的。”
人越多,三军首领便更是焦点。
她怕沈临佑有异动,也怕众口铄金,流言蜚蜚。
两年前霍韩两家围困朝都之时,辞风为了沈家活命,放出了她在霍家军中被霍炀摧残折辱的消息,于是韩星年与霍炀决裂,沈家就此存活。
如今此事天下皆知,而两年后,韩星年依然尊她为韩家夫人。
她曾跟过沈临佑,又被霍炀当做畜牲栓在脚边,韩星年娶她为妻的事传出去后,恐怕顷刻间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料话柄。
人群中,根本无人在意这两个来迟的小吏。
廖安护着云梨一路挤到石堡边上,却连门都进不去,只能勉强站在门口观望里面的盛景。
此次主持议会的司仪官乃前朝最富盛誉的太史令,他一身雪白长袍,鬓发皓然,据说至今已有百岁高寿。
观他声音洪亮、气息平稳的状态,身子骨竟比六十岁的老者还要硬朗。
听他念完冗长祝语后,另有主簿将拟定好的休战协议搬了上来,当着众人的面开锁翻页,取笔蘸墨,依次从霍、韩、沈三家传阅过去,再各自签署。
昏暗潮湿的石堡内足足燃了上百根蜡烛,随着那些人潮的呼吸涌动,扑朔明灭,摇亮欲熄。
签署的那一刻,云梨和廖安等人几乎是大气都不敢喘。寂静的石室里,针落可闻。
众人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看着那休战协议经过霍炀的手,到韩星年的手,最后传到沈临佑手中。
这已经不单单是历史性那样飘渺和遥不可及,在场的人个个参与其中,休战协议一经生效,所有人都将回归到平静的生活中去。
有的人慷慨激昂,有的人热泪盈眶,有的人已经在设想将来围炉窗前,如何告知自己的孩儿他曾亲自参与见证过这样的盛会。
你瞧,战乱的第十三年,中原不但打败了闻风丧胆的傀儡大军,还拟定了休战协议,从此我们有了新的国都与臣民身份,历史长河波澜壮阔,这回也终于要向新的朝代迈步了。
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站在这个新朝代的起点。
如何不令人动容与振奋?
沈临佑的笔端落下最后一滴墨时,人潮里不知谁先发出了一声欢呼,随着掌声的越拍越烈,激越的欢呼声也越来越大。
主簿将协议捧至太史令身前,在那潮满浪涌般的喝彩声中,他终于宣布,三军停战协议,就此生效。
云梨的心也跟着狂跳起来,廖安更是在旁边忍不住抹着眼泪。
三军首领起身,司空涧亲自斟酒,霍炀表面无动于衷,但仍用眼角余光追随着那抹白衣袍角,直待沈临佑当先喝过酒,他才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放下杯盏的同时,韩星年抬首朝门口望去,云梨白净的面容闯进他的眼眸,激起他粲然一笑。
双眼迷蒙中,云梨的视线穿越重重人群,也朝他施予一笑。
真好啊,她禁不住想。
今日之后,韩星年会带她回到阳鹿城,他曾说阳鹿城如今改变很大,他要亲自带云梨去看一看。
等国都定下,臣民安业后,他会辞去韩家主君的身份,或许从族中挑一个堪当大任的继任国君。
而后他们便会带上小凤凰前往海外,去往那个江冬乐和她描绘过却一生从未能抵达的世外美景中。
去看看那里的椰青白浪,碧海云天,去尝尝那里的甜香瓜果,蜜酒纯酿。
她看着韩星年越过人群朝门口走来,涌动的人潮阴影遮住他的身形。远处高台之上,沈临佑长身而立,他的视线追随韩星年的背影,最后定定地落在了云梨身上。
视线触碰的刹那,让她陡然生出一股战栗。
石堡那样阔大,日光白耀刺眼,她隐在黑暗中,沈临佑应当不会认出她才对。
果然,他的视线只不过稍一停留,而后便转向了她身侧的位置。
与此同时,正有一名男子擦过她的肩膀,挤过人潮往里走去。
望向那人的背影,云梨感到两分熟悉与恐惧,另有两分陌生与惊惶。
是公孙汕。
她揪住廖安的袖摆,甫要开口,腹部忽然绞痛起来。
“夫人!”廖安低声惊呼。
公孙汕与韩星年越走越近了。
云梨惊惧中咬牙低吼:“拦住他,韩星年……快去!”
廖安只得松开扶住她胳膊的手,奋力挤开人群朝前奔去。
云梨忍住腹部的疼痛挪着脚步,人群松动中,她看到韩星年与公孙汕擦肩而过,公孙汕未见过韩星年,他只淡淡一哂,又往前走去。
云梨魂惊魄惕,见廖安扯住韩星年的胳膊朝她而来,总算松了口气。
韩星年奔至她身前,望着她发白的面颊问:“你怎么了?”
廖安替她回答:“夫人腹部疼痛,算起来已有三日了。”
“请大夫。”
他将云梨扶起,两人朝院落走去,仡宿尔与莘柳也跟了过来。
“沈临佑方才一直注意着你们的动静,不知他是否认出了云梨。”
韩星年道:“先给云梨请大夫。”
仡宿尔拦住他:“你慌糊涂了,莘柳如今也是巫医了。让她给云梨瞧瞧,你我去点备军马,早离开早安心。”
见韩星年一脸忧色,云梨攥住他的手嘱咐:“我不管你待会在外面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能不能为了我,都只当看不见听不见?”
“什么意思?”韩星年不禁反问。
“我要你忍。”云梨冷汗淋漓,攥住他的手不松更紧:“就这一天,我只要你忍过这一天。”www.sxynkj.ċöm
韩星年从未见过云梨这副模样,他微张着唇,还要再说,却见仡宿尔盯着天边飞鸟道:“有动静了,快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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