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出行被阻后,蓝清让便又回到了掖庭之中。
彼时简王支着那张假模假样的笑脸将他拦截下来,以致于在这掖庭中过了数日,门出不得,信送不得。
他内心忧虑,担心李星仪的安危——并非是人身安危。简王权势熏心,不做太子誓不罢休,而当年徐州刺史慕云归一案正是由太子萧琰经手,倘若被简王知晓李星仪乃慕云归之女,必然会利用她为太子下绊子。如今冯驸马辞官,待国丈咽气后燕国公守孝,朝中只剩下称病守家的大将军慕容达和万事不管的凌相——倘若真叫简王拿住了当年的把柄,以萧琰如今并不出彩的政绩,太子之位的确是岌岌可危。
蓝清让确信,简王一定会来找他。
听得院门被人打开,迦迦眼神一动,就要出去看。
蓝清让道:“迦迦,回自己房里。”
迦迦瘪了瘪嘴巴,有些不甘心。然而开门便看到萧瑧的那张脸,吓得赶紧回了房。
萧瑧进来后,青阳将门带上守在门外。
“太极殿孤已打点过,殿前侍中的位置依然为你留着。”萧瑧没有解外衣,白净的面庞因炭火的暖意逐渐变得红润,“只是去而又归,陛下那里需要你亲自去解释…内臣是聪明人,自是不用孤教你如何说话。”
蓝清让轻轻点了点头——被人拿捏的感觉真的很不舒服。
他说了声失礼,随后转身背对着萧瑧将笼冠戴好,为去前朝做准备。
眼前出现一只手将他拦下,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大拇指和另外两指上套着碧玺,正是萧瑧的。
“不急。”萧瑧含笑道,“孤还有些事要问内臣。”
蓝清让的心莫名地漏了一拍,“殿下想问何事?”
萧瑧坐下来,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蓝清让在朝中二十余年,也算是看着他长大,对他的作派也十分了解——这是不问清楚不罢休的前兆。
他也跟着坐下来,往铜炉里又添了几块碳。
架子上的黄酒遇热后又开始散发香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人的灵窍之中。
“孤前几日下兖州,听闻周围一带在二十年前曾发生过一次地震。这样大的动静不可能无人上报,但这些年来朝中却从未有人提起过此事。”萧瑧顿了顿后看向他,“内臣入太极殿虽晚,但毕竟侍奉在陛下身侧,对于往年之事定不陌生。”
蓝清让依然是那副淡淡的神色,只垂眸道:“殷纣时峣山崩,周幽王在位岐山崩。不过古来天灾千百余场,总有时不逢迎的时候。纵然陛下是明君,亦会忌惮天灾。泰山是封禅重地,此事自然不能外传。”
蓝清让所说,萧瑧心里也明白。
只是他想问的并不是这件事。
“内臣放心,孤自然知晓其中的讲究。”萧瑧话锋一转,“只是,当年慕云归去过兖州,好像还带了一名女子?”
蓝清让倒酒的动作未停,却洒了几滴出来。
“二十年前,奴也不过一洒扫宫人而已。”蓝清让抬头,平静地看着萧瑧,道,“纵然入了太极殿,也不过略略知晓些往年大事。殿下所言,奴深居掖庭倒是从未听人说过,不知殿下从何处打探而来?”
萧瑧眯了眯眼睛,见他神色如常,又道:“蓝清让,孤耐心不多。往年案卷孤了然于胸,掖庭丞赵覃同年暴死,而你身为赵覃手下宫人,应当吃过不少苦。赵覃是什么样的人孤没兴趣探究,而处置了他的正是慕云归…”
蓝清让依旧垂着眼眸,只是腮边肌肉微微隆起,应是咬牙咬得狠了。
“如此利害关系,孤很难不认为你隐瞒了什么。”萧瑧见状继续道,“赵覃当年祸害不少宫人,现在这些人或多或少依然在魏宫为君主效力,孤自然不会拿他们的名声开玩笑,这是孤的脾气;有些事既发生过,自然会有迹可循,这是孤的自信。”sxynkj.ċöm
蓝清让稍稍松了一口气。
然而这口气儿还未到底,便又听萧瑧说:“往事不追究,只拿日前你欲与李星仪——不,应该是慕星仪吧?你要带她去哪里?”
听他说“慕星仪”三字,蓝清让眼角猛地抽搐了一下。
“殿下在说什么?”蓝清让忽而笑道,“奴并不识得什么‘慕星仪’,殿下所问奴不知如何回答。”
萧瑧向后仰了仰身子,靠在椅背上。
“姓慕之人虽不少,但有些事也未免太过巧合。譬如——去年孤自徐州而归,陛下前往徐州制暴,将一位叫做‘李承明’的人带回。此人记忆过人,擅术数,曾为慕云归效力。”萧瑧缓缓道,“二十年前慕云归路过兖州助其修补震后城墙,身边跟随的亦是此人。十年前慕云归暴亡,一儿一女不知去向。而那位女公子尚年幼,若是托付给李承明便该随他姓氏才对。而东宫宫婢李星仪两年前自徐州而来,她原本姓慕,名为慕星仪——这一切内臣又如何解释?仅仅是巧合而已?”
蓝清让终究没有忍住,镇定的面容寸寸崩塌。
“殿下!”他俯身叩首道,“奴知殿下欲揽九天之心,但小姐无辜,慕大人贪污没有一枚钱是用在小姐身上!她不知慕大人贪污,至今仍旧认定慕大人是受歹人所迫害,这才千里迢迢上京欲查当年之事。小姐单纯,不知京中是非利害,求殿下不要将小姐牵扯进来,放她一马…”
萧瑧眉宇间萦绕的浓雾终于散开。
姓慕的人的确不少,然而李星仪对他说自己姓慕,他也并不知道是真是假。只是蓝清让过于奇怪——试想一位在太极殿摸爬滚打十数年的宦官,有朝一日居然肯抛却自己殿前第一内臣的身份同一宫婢远走高飞,这实在不像正常人的作派,除非李星仪对他极为重要。m.sxynkj.ċöm
而对于孑然一身的蓝清让而言,对他最重要的人无疑便是慕云归。
萧瑧赌的便是这个。
倘若李星仪所说姓氏为真,那么他便赌对了——原来李星仪便是自己寻了这么多年没有寻到的,在当年的案子中最为关键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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