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才跳出来,松隐便来汇报蓟家兄弟去往司徒府的消息,秦恪一夜未眠显得惨淡无泽的面庞多了一丝戾气:“敲定了?”
松隐回道:“是,司徒家想来有所料,没两句便换了庚帖。”
“很好,消息散出去,其他的事怎样?”秦恪声音有些沙哑,但极是冷静凶狠。
“前两日的小报已经递进九皇子府,九皇子如今又被太子软禁,这结怕是再难掰扯开。”松隐说着话,又拿出一张小报递给秦恪,“这是今日的,但被太子着人镇压,现在传得少……”
秦恪扫了一眼,点头道:“无碍,该看到的人看到就行,太子现在肯定慌神,若查到小报行据点必会下死手,沈亦醉那边你着人帮衬转移……”
“是。”
“你去吧,九皇子那边,也帮帮他,务必在我进宫前,让他先在官家面前哭一把。”
“是。”
听墙角的李绥绥再是按捺不住,忽地冒出个头,此刻她早没了被占便宜时的愤愤,只余灼亮异常的眼眸盛满玩味与好奇:“你要进宫?”
秦恪没她心大,尚且心绪难平,默默拧着帕子擦去面上的困倦不吭声,松隐极是识趣地躬身告退。
秦恪这才回了个:“是。”
惜字如金,难藏他的不满,或是压根就没打算掩饰。
李绥绥无视他的情绪,接过山箬递来的帕子,也站在他旁边轻轻抹着脸,继续探听消息:“我方才听你们说蓟家?蓟家出什么事了?什么消息要散出去?”
“亲事。”秦恪回得坦然。
李绥绥微愕,继而长长哦了一声:“和你进宫有关系?”
“无关。”www.sxynkj.ċöm
答的倒是干脆利落,答案却把李绥绥给噎了下,她终于撇撇嘴开始不爽,心道,分明这人先不要脸的,他怎的好意思生气?
她深觉自己被欺负了快三年,对日常闹不愉快习以为常,转头就忘的本事已是驾轻就熟。
大是大非面前,李绥绥懒得与他多计较,于是眨了眨眼,主动卖去笑脸,嘻嘻道:“秦三公子,咱们能好好说两句么?”
秦恪神色肃然眸子冷沉,直直盯着她,显然对她的嬉皮笑脸不为动容,只一板一眼道:“探听起消息,你便要与我好好说话了?用完就没我什么事了对么?”
李绥绥挺想不吝词汇赞美他,譬如挺有自知之明,譬如敢于发表肺腑之言。
但瞧他直眉楞眼似要活活将她生吞的架势,便特能屈能伸装傻充愣恭维道:“秦三公子财大气粗,我要在这京都里混吃混喝,还不得处处仰仗着您,您把自己说得一无是处,我都快自不量力以为翅膀长硬真用不上你了。”
秦恪:“……”
他眼里尚且血丝密布,这会子几乎压抑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生生透着嗜血的阴鸷狞恶。
李绥绥察言观色,明白他这是真动了气,于是清了清嗓,好好儿说了句人话:“你发什么气,明明说好了和离,我是照顾你颜面才让你留这里住,你大早上那行径你自己说像话么?我都不与你计较,你能不能不要没完没了?”
小片刻的无言。
即便她说的是大实话,秦恪终是没忍住,火性怒吼了声:“你不计较,是因为我在你心里从未有一席之地!甚至不如一个破消息!”
攒了一昼夜的气性,或是这么些年积压的怨,顷刻而出,满腔勃然愤发至极致,秦恪熬了一宿的脸色格外惨白,衬得太阳穴上鼓鼓青筋极其明显。
李绥绥下意识小退一步,不知是忽然醍醐灌顶,还是被他的话惊到,竟是不合时宜地结巴了句:“你、你这火气来的……莫不是真欲求不满……”
——至少是有这成分吧。
李绥绥这样想。
秦恪:“……”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眼睫都未眨一下。
李绥绥砸了下嘴,再次做了退让,放缓声音温声道:“好吧,秦三公子,如果我心里有你,也不会到了和离的地步对不对,你既明白,何必发火何必再问,还有意思么?”
秦恪徒然一滞,眼前的女人脸上一片坦然平静,可她眼底分明藏着丝许无措。
他忽地有些恍惚,也不知是气她怎能说得这般轻松,还是在气自己这火气来得莫名其妙。
“我不是……”
他烦乱着,抬手想去摸摸她的脑袋,想让她别慌,可李绥绥偏头便躲,如避洪水猛兽。
秦恪闭了闭眼,忍下一腔重怒,生硬岔开话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我现在要进宫处理元赫扬之事,你想知道,可随同我去。”
即便是压着火气,声音也没藏住冷意。
李绥绥缓了两秒才从这跳脱的话题反应过来,盯着秦恪尴尬回收的手,心里咯噔一声,不禁检讨了下自己,方才是不是说了特别重的话,把人刺激得颠三倒四。
见他脾气稍敛,于是跟着也放软声音,配合的回避上个话题,诧异着:“怎么又扯上元赫扬了?”
秦恪道:“早前不是你说他戳我脊梁骨,让我给他长点教训么?”
“欸?”李绥绥瞄着他尚且青紫的嘴角,大感意外,“打了一架倒是打出气性了?”
秦恪错着牙,感觉再说下去真会忍不住揍她,于是板着张怒气勃发的脸,头发都没捋顺抬脚就要往外走。
李绥绥忙跨出一步:“喂,不是要让我去么,怎的就走了?”
秦恪回头,脸色愈发难看:“你会去?”
李绥绥是既不想错过秦三公子与人较真的好戏,又对进宫之事颇为膈应,眼珠微微一转,便来了主意。
于是乎,须臾之后,秦恪看着换上水雀衣衫的李绥绥时,神情微裂,那身精干玄衫在她身上不知大了几个号,着实有些不伦不类,最后忍着没直接给扒了的冲动,将她送上马车,又唤人去重新备衣服。
李绥绥尚且对自己的男相颇为满意,坐在马车上神情闲闲咬酥饼,还道:“可惜我李绥绥不是个男人,欸,不然依我这相貌,定然没秦三公子什么事了。”
秦恪瞪了她一眼:“现在又有我什么事?”
李绥绥“呀”了声,啧啧道:“我要是男人,定然揽尽京都芳华,你只能吃我李绥绥剩的。”
秦恪:“……”
他俩到底牛头不对马嘴在说什么?
直到半路送衣服的人来,秦恪终于从一早的郁结中缓过来,凉凉揶揄了句:“李公子,自信前还是先把自己拾缀整齐吧。”
李绥绥正津津有味解决她的豆角包,小嘴砸吧没空搭理。
秦恪默了下:“你这嘴不累么?吃了半路。”
李绥绥斜了他一眼,半个小包塞进嘴里,立马又拿起一个。
“……我又不抢你的!”秦恪目光在她脸上绕了两圈,表情有些复杂,“没完没了的吃,难怪你长肉了。”
哈??李绥绥眼眸略沉,满嘴含糊就怼了回去:“那不然?我辛苦吃的能长你身上去?”
秦恪揉了揉眉心,没休息好,越揉越疼,垂眸看了眼手里的内监服道:“行,你好好吃好好长,我给你换,两不误。”
李绥绥稍愣,回神时,秦恪已经换坐到她身旁,她赶紧把豆角包扔进食盒里,嘴里尚未咬碎的食物噎在喉咙口梗得说不出话来,秦恪挥开她抓向衣服的油乎乎小手道:“行了,你都李公子了,还怕我占你便宜不成。”
这石头砸得脚酸疼。
李绥绥寻着帕子擦手拍胸,秦恪全然没理会快被噎死的女人,专心扯下她腰间鞶带,帮她剥了外衫。
李绥绥说不惊吓是假的,这厮太不对劲了!
她没敢多反抗,挺直腰背吸着肚皮,又伸手拿暖水釜倒水喝,秦恪抖着内监服,像替一个东瀛娃娃更衣般小心仔细。
李绥绥连灌整杯水才缓过一口气,脑袋上又是一轻,秦恪已扯下她的发冠,嘲弄一句:“李公子以后要去揽芳华,还是先让丫鬟学会怎么梳男髻吧。”
“咳咳咳……你有完没完了,咳咳……”李绥绥再次被水呛到。
秦恪推着她肩头,要了个后背,用手抓拿着她满头青丝飞快拢聚:“行了,别动,再折腾就到宫门了。”
李绥绥觉得那半个包子还梗在胸口,闷闷的,不上不下,难受!
秦恪一丝不苟帮她将头发重新束回头顶,沉甸甸的,复又压上了个硬壳幞头,这才从她肩侧探了个头打量两眼,眉宇渐舒,低笑道:“我们公主的小内监扮相果然更地道。”
他胸口抵在她后背,李绥绥能明显感受来自他胸腔的震动。
笑个屁!
她翻了个白眼,速又挪开几许,继续吃早点。
——
他们进宫之前,九皇子一纸辛酸、了无生趣,已在秦恪的安排“帮衬”下先递进宫,说得无非是他那点被全城皆知的伤心事,正在鱼藻池边投喂锦鲤的官家亦是看得心情瞬间阴霾。
秦恪适时出现,并呈上了一份最新小报再次火上浇油,上头密密麻麻俱是关于青盐一事的民生议论。
在马车上,李绥绥已看了秦恪递来的小报,大约猜到一二。
却没想到秦恪面圣会说得那样直白。
她就倚在池塘边回廊柱后,听着秦恪一本正经捅事。
“……西夏青盐质高价优,对我朝盐业冲击甚大,儿臣手里还有不少盐引盐钞,好在儿臣还有其他产业,不算什么,但最近手握大量盐引以此为生的商户就心生惶恐,此番怕是要倾家荡产,所以,才有此一出。”
官家一目十行看着小报,冷道:“年仅七万斛就惶恐了?”
秦恪道:“对百姓来说,物择优而选,史上也不是没有先例,从前开放青盐,虽有定量,但往往至后,限额就开始不受管控,愈演愈烈……”壹趣妏敩
“此事已盖棺定论,你现在言这些作甚。”
秦恪有条不紊又道:“儿臣只是觉得现在舆论嘈杂,既要与西夏交好,内部也要平,朝廷可先在盐商赋税上略作调整,至少压力会小些。”
“这……倒是个主意。”官家沉吟片刻,“此事,朝上再议。”
他目光从小报上移开,抬眼瞥了秦恪一眼:“三哥儿这脸上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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