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北撤军之后，大襄的战况便一日比一日明朗。
边城的战事纷纷落下了帷幕，姜国终于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向朝廷递交了投降书。
李舒宁与陆昭在边疆收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忍不住相视一笑。
一切都要结束了。
姜国将成为大襄的附属国，每年向大襄供奉白银十万两，永久向大襄开放商路。
而李舒宁也代表大襄做出了相应的让步。
——她答应放还姜国的付云郡主回国，并承诺百年内与姜国和平相处，不会主动发动战争。
他们二人站在城楼上，看着坐着付云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夜明城。
“比起付云，公主更怨恨梁毅。”陆昭牵着她的手，忽然这样说道。
她让他折磨梁毅，却并没有折磨付云。
李舒宁只是笑了笑：“付云不过是个愚蠢的恋爱脑，傻乎乎的被梁毅所利用罢了。”
“恋爱脑？”陆昭疑惑的问道，不解其含义。sxynkj.ċöm
李舒宁看了一眼陆昭，忽然轻声道：“你也是恋爱脑。”她说完，又极快的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是聪明的恋爱脑。”
陆昭抿了抿唇，虽不懂恋爱脑是什么意思，但仍然跟着她一起笑了。
公主总会从柳依然那里学到很多稀奇古怪的词汇，但只要她开心就好。
付云的马车刚刚驶出大襄的边境，进入姜国的领地，便遭遇了山匪，死相极为凄惨可怕。
长安将消息传到李舒宁这里的时候，她似乎并不惊讶。
她对上林然看过来的复杂的目光，淡淡道：“若无付云从中斡旋，梁毅岂能从大襄逃亡姜国，又怎么会成为领军将领？本宫只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罢了。”
付云的确是恋爱脑，的确是被人利用。
但她也是不可或缺的帮凶。
若没有她在其中牵桥搭线，仅凭梁毅那个不中用的东西，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她身份尊贵，有人捞她，想要保住她的性命。
碍于两国未来的交往，她明面上应允了，却并不代表她会放过她。
凭什么她的将士和子民就要饱受战乱之苦，而付云这个帮凶就可以因为身份安然无恙的回国？
做错事的人，就应该付出相应的代价才行。
李舒宁的面上勾起了一抹冷笑，轻轻抚了抚手上的金镯子。
比起梁毅备受折磨才死，付云的结局已经是她网开一面了。
“战事已平，公主有何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李舒宁淡淡的回道，“启程回京，去做本宫应做的事。”
她不敢向京城问询李疏云如今的情况。
如今一切外患已经解决，她是时候回去面对京城的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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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皇宫。
“皇上！皇上！姜国退兵了！姜国降了！”
陆丕又惊又喜的冲进李疏云的寝宫，着急忙慌的想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
一进去却发现李疏云的床边围坐着几个妃嫔，其中坐在最里面的当然是后宫中位分最高的荣贵妃。
“姜国降了？”荣明珠听到他的话，立即激动的站了起来，转头就对着床上躺着的人说道。“皇上！姜国降了，大襄保住了！长公主……长公主她真的做到了！”
她激动的叫喊声并没有唤醒床上的人，话音落下，整个大殿显得有些过分寂静和空荡。
荣明珠愣了愣，腿上一软便瘫跪在了床边，她发颤的手缓缓握住了李疏云的手，心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抑制地酸涩。
“皇上……”她哽咽着叫了一声，心头大悲。“我的皇上啊！”
她一开始哭，身旁的那些嫔妃们便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纷纷跟着哭泣起来，寝宫内哭嚎声不断。
“皇上啊……你走了我可怎么办呀……李疏云你这个混蛋……”荣明珠扯着嗓子哭着，边哭边骂他“混蛋”“薄情”之类的话。
她哭得沉浸，一道清冷的声音却忽然打断了她。
那声音微弱，还带着些许不耐烦。
“吵死了。”
荣明珠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时便停了下来，她看着李疏云半眯着睁开的眼，一时不知该继续哭还是怎样。
反应过来之后，她才又哭又笑的紧紧抓着李疏云的手：“皇上！你吓死臣妾了！你还活着……你还活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其他嫔妃的面上也纷纷欢喜起来，七嘴八舌的说着自己有多担心皇上，刚才有多伤心，一个两个的争着在他面前出风头。
李疏云有些嫌弃的扫了荣明珠一眼，神情淡淡的看向了其他的嫔妃，蹙着眉道：“都出去……吵死了。”
荣明珠一愣，松开了李疏云的手便要离开，却被他叫住了。
“你留下。”
荣明珠抿了抿唇，有些不敢置信的回过身看向他，心情复杂的留了下来。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了他们两个。
“皇上……”
荣明珠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了他的身边。
李疏云此时已经瘦的脱了相，也几乎没什么精气神，看上去是仅存一口气的样子。
他微微偏了偏头，看着荣明珠的侧脸，忽然微弱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神情恍惚又有一些怀恋，像是在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荣明珠抿了抿唇，一言不发。
她当然知道他在通过自己看谁。
她的心中虽然酸涩又嫉妒，但此时看着形容枯槁，命不久矣的皇上，她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
长公主大概是赶不回来了。
能让他借着自己，看一眼他看不到的人，也算是让他开心了一些，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知看了多久，才低低地开口问道，语气有些不可置信：“姜国……降了？”
荣明珠点了点头，刚要开口，忽然想起来他曾经跟她说，她的声音不像她，便没有说一句多余的话。
他的神情愈发有些晃神，不知想了什么，他的唇角忽然缓缓上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
“她什么都能做到……”
他的眼眶微微泛红，像是感动，也像是想到了过去的什么记忆。
荣明珠沉默的坐在一旁，听着他说。
“床下有一面暗色青砖，你……咳咳……你把它往里按三下，再向右推开。”
他的声音虚弱，对荣明珠说道。
她心尖一颤，他似乎是想交代她什么，她从未想到他会托付她来做这样隐秘的事。
她起身，根据他的指示照做了之后，发现他的床下竟被挖空了一块，里面静静地摆放着一个木盒子。
荣明珠将木盒子取了出来，看向了李疏云：“皇上……要打开吗？”
他看着荣明珠那张脸，轻声道：“等长公主回来之后，你将这盒子里的东西亲手交到她手中。”
他并没有说允不允许她打开，像是对此毫不在意似的，——他并不介意这里面的东西被人看到，他关心的是这东西一定要交到她的手中。
“是。”荣明珠垂下头去，抱紧了怀中的木盒子，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这话说得，分明是在交代自己的后事。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不由得又红了起来，鼻子也开始发酸。
“哭什么？”他的眼中似乎浮现了一些笑意，像是不太理解她的难过。“朕对你又不好，朕死了……你应该开心才对。”
他天生凉薄又寡情，除了对阿姐，他并未给予任何人真心。
荣明珠低着头不去看他，心中在别扭着。
就是。
她为什么要为他感到难过呢。
他明明就是个混蛋。
因为她和长公主长得像，就将她带进宫来封为贵妃，带进宫后又只把她当做替身。
可若说对她不好……他在物质上从未亏待过她，甚至有什么好东西都会往她宫里送。
他只是在对待她的时候脾气不太好，又没什么耐心，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不好了，况且也不只是对她，他对后宫所有人都是如此，比起其他嫔妃来，她已经算是很好了。sxynkj.ċöm
这样想着，她便更想哭了，竟一时没忍住，眼泪吧嗒一声就掉了下来。
“皇上，你能不能别死啊……”
她抱着那木盒子扑在了他的身上，哭着喊着这些任性的话。
她的眼泪蹭在他的身上和被子上，而李疏云不知是没力气推开还是没有要推开的意思，任由她这样抱着自己哭。
“我不在了以后，你想出宫的话……就让皇姐放你出宫，若是不想，你就留在宫里和她作伴吧。”
她的头顶忽然传来李疏云虚弱的声音。
荣明珠愣了愣，红着眼抬起头去看他。
“这还是你第一次，为我考虑……”
李疏云笑着闭上了眼，低声道：“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结果荣明珠的哭声更响亮了。
“李疏云！你就是故意让我哭的……你这个混蛋！”
“怎么，现在连‘皇上’都不叫了？”
“都什么时候了，你让我叫叫你的名字不行吗！”
李疏云不说话，只是眼中的笑意渐浓，任由她没大没小的叫着。
“皇上……”
他不在意她叫他什么了，她却自己换回了称呼。
“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荣明珠靠在他的身上，轻声问道。
李疏云没有说话，只是神情有些恍惚。
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荣明珠便以为他是忘记了，便继续说道。
“你微服私访，于街市上看到正在行医的我，事后便向我递了拜帖……”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笑意，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似的。“你第一眼见我，就有了想带我入宫的心思了吧？”
“你和她……真的很像。”他的眼神悠远，也想起了那次见面的情形。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挪不开视线了。
他对她那张脸先是惊讶，然而才是惊艳。
她的侧脸，几乎能第一时间让他想到另一个人，宫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她那么像。
荣明珠轻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可我和她的性格截然不同，相处久了之后，你难道还能骗自己我们是一个人吗？你后来……难道对我就没有一点动心吗？”
李疏云沉默了，他的眼中似乎浮现了些许黯淡。
他或许真的对荣明珠产生了一些感情，但绝对不会是男女之情，否则他就做不出，让她闭着嘴不说话，静静地让他画她侧脸这种事了。
可他想了想，却开口道：“或许有吧。”
他都要死了，临死前就哄一哄她吧，总不能让她一直哭着，吵得他脑仁疼。
荣明珠咬了咬自己的下唇，不知道信了没有，只是吧嗒一声又落了泪。
“李疏云……你真是个混蛋……”
她瞪了他一眼，委屈又难过的哭着，哭得眼睛都要肿了。
而他只是目光淡淡的看着她，眼前逐渐开始模糊起来。
他看着自己身前的荣明珠，竟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谁。
“是……是阿姐吗？”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恍惚之间，他觉得是自己的阿姐回来了。
那只瘦的骨节分明的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像是想抓住她，只是他的指尖动了动，却再没有任何动作。
像是怕惊扰了这场梦似的。
荣明珠看着他这副模样，便知晓是他的毒又发作了。
她努力的忍着自己的哭声和满心的委屈，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手来，轻轻地摸了摸他干枯的头发。
她记得他们姐弟之间，经常做这个动作。
李疏云的唇角动了动，红红的眼尾忽然有晶莹的泪滴滑落。
荣明珠再也忍不住了，她趴着又哭了起来，却不见李疏云说话，也不见他嫌她吵了。
她一直将头埋在被子里，久久的不敢抬起头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外面的小太监将她拉开的。
拉开她的时候，她的浑身都麻了，眼睛又红又肿，若不是睁着的眼睛和她尚有气息，都要让人以为她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李疏云的身体也凉了。
与此同时，丧钟响起。
宫内一片凄然，哭嚎声四起。
——昭阳帝，十九岁，于春日驾崩。
“他到底还是没能撑到长公主回来。”
王晚吟在报社听到皇帝驾崩的丧钟时，有些遗憾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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