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星熟悉骷髅军团上下事务后，史薇让她见盛毓潼的日子也就近了。常星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她十分清楚，史薇要是下定决心带她去见盛毓潼，就意味着史薇要把盛毓潼送走治病。
因为这是常星会做出的决定，而假如盛毓潼于史薇来说是萍水相逢，史薇也会用理智做出这样的判断。
有几次，常星察觉出史薇预备说了，但总有意外情况。例如总部突然的视频会议，士兵突然发生的口角。每一次，都如同天意一般，阻止史薇开口。偶尔在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刻，史薇迷茫空洞的眼神都像是希望常星替她做出这个决定。
因为知道史薇永远是史薇，所以有些话，常星也不会轻易说出来。
一次操练结束后，史薇如往常一般站在瞭望塔上，向其他几个指挥官发出修正的指令。常星把自己的队伍带回营地后，耳朵里听到一声刺耳嘹亮的鹰哨。她抬起头，而那些哨兵也一样。
这不是普通的鹰哨，是一个哨兵在召唤她的精神体。
春日的晴空，一只鹰久久盘旋，它的呼声已不是常星记忆里的凌厉。它因无法找到巢穴而又疲惫不堪，羽毛失去光泽，叫声也凄凉无比。
常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赶忙往瞭望塔的方向跑，生怕去晚了。
“史薇！史薇！你听到了吗！”
常星挤开人群，拼命向史薇跑去。她想说，那只鹰就是盛毓潼的如如啊！
瞭望塔上，史薇撮起嘴唇，向那只疲惫的老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呼唤。她伸出右手臂，以此作为如如停靠的地方。然而如如三次从史薇的头顶飞过，翅膀带来的风振起史薇的衣裳，却不愿在史薇身上停留。
史薇依旧坚持，下一次，如如飞过史薇身边，爪子在史薇的战术手套划了一道，险些伤到史薇的皮肤。
史薇面不改色。壹趣妏敩
再来！
她不相信盛毓潼的如如不愿意接近她。按照史薇幼时观摩到的驯鹰技巧，若要驯化一头鹰的野性，三日内，不给肉，不给水，时时用鞭子警醒不准鹰入睡，将一身的羽毛熬到暗淡无光，此时再一点点给肉给水，鹰就会从野外的骄子变为最凶狠的奴隶。
那时史薇就不忍心，大概她从鹰身上看到了自己。如今的不是鹰，是盛毓潼的精神体。史薇已不忍心将盛毓潼栓在自己身边，这时候又怎么忍心用非人的手段驯化她的鹰？
如如又飞回来，这次，它把史薇身上薄薄的训练服撕开了一道口子。史薇的手臂鲜血淋漓。
再来！
史薇只将手臂放得更舒展，更坚定。
常星气喘吁吁赶到瞭望塔上时，史薇就坐在瞭望塔一角。那只鹰抓着她的肩膀，目光炯炯。常星一对上眼神，还有些害怕。
史薇拿随身携带的军刀开了盒午餐肉罐头，再切成一条条，扔进老鹰的嘴里。老鹰也不客气，一口一条，都没放过。
“史薇，你怎么这样了？”
“抓鹰搞的，”史薇说，“不要紧，都是皮外伤，过不了几天就好了。”常星说：“那还是得去卫生队看看。”
“看什么看？又不是真的鸟，要打乱七八糟的疫苗。就我这点伤，我怕刚到卫生队门口就痊愈了。”
史薇耍起小脾气，她说：“不去，谁爱去谁去。”
常星说：“那我带鹰去看看，好歹是盛毓潼的精神体，说不定对治疗盛毓潼的病情有帮助。”
“这个确实，但不用你带，”史薇说，“我待会儿直接让联盟总部，一个担架把盛毓潼抬回去。”
常星意外：“你想通了。”史薇摇头，嘴角咧了咧，像在笑，又像在哭。她说：“这哪能啊？但这不是没办法？常星，换做是你，你也会送走的，对吧？”
“如果是别人，我会；如果是某个人，我，我可能舍不得。”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这时候了，我能不替她打算吗？但是，常星，我，我心里闷得慌，”史薇说，“这么些年，我最忘不了的一句话，就是她和我说，所有人都在陪我演戏，我只做自己的选择，不为她做选择。所以我害怕，送她过去，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你留她在这儿，让她生不如死，就是她想要的结果了吗？”
常星口气硬了起来。
“所有事情都是活下来才能有打算。”
“说实话，你从天枢塔校突然走人的时候，按道理我应该对盛毓潼通气的。因为我和她的关系，比我和你更好。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再多的事情，再麻烦的事情，得两个人都坚持活下来才有解决的办法，”常星说，“所以我对盛毓潼残忍，对你宽容，她那时候还有活下去的动力，你可能已经没有了。”
史薇沉默。
“我说这番话，我自己都觉得虚伪。可人和人之间不就是这样？没有绝对客观的抉择，也没有百分百站在一个人立场上的抉择，尤其牵涉到多个人的时候，总有人要被牺牲。如果是我要牺牲，我不会说什么，偏偏我不能替代你们两个人中的任何一个。”
“就好像冲锋打仗，第一个被派出去的队伍确实最可能获得荣誉，但他们也是牺牲率最高的群体，”常星说，“没有好处全让一个人占了的道理。”
“你说的都是大道理，什么活着的道理，行军打仗的道理，我想听听别的。”
常星想了想。
“从爱情的道理上讲，相爱的两个人，彼此也最有可能互相怨恨，”常星说，“如果只有爱情，很容易散的。”
史薇愣了愣，接着大笑起来，像是要掩饰什么。她内心有无限的感慨，多到令她喘不过气，从她第一次见到盛毓潼，到两人再度重逢，从她放盛毓潼走，到山林野地的情不自禁的相见。是爱吗？又不止是爱，哪一次不是爱带着恨，带着悔，带着痛，带着疏离与一点点陌生？
忘也忘不掉，放也放不走。从此两个人纠缠在一起，只要活着，跨越千山万水也会再度重逢。
放她走吧。就算未来还有什么，史薇不会放弃，盛毓潼也不会放弃。
她们早将彼此刻进生命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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